“民贼相混,玉石难分。或屠全城,或屠男而留女”一群辫子兵,在刚刚攻克的城墙上,堂而皇之地贴出杀人告示。
数十年后,另外一个梳着辫子的高官。将此文告用墨汁抹掉。然后在旁边大笔一挥,“蜀人尽被张贼献忠所屠,十不存一!”
文官刚刚放下笔。
门外,跑过一队高头大马。
“施琅大将军得胜还朝!”有人骑在马背上扯开嗓子大喊。
一名又矮又胖,奇丑无比的家伙,在骑兵的簇拥下,志得意满。他的马尾巴后,则拖着数以万计死不瞑目的尸体。
尸体拖过洪承畴的纪念馆,无数当地官员焚香礼敬。须臾,另外一座更漂亮的纪念园在白骨上建了起来,上面浓墨重彩地书写着,施琅大将军功耀千古……
“畜生!禽兽!”朱重九举刀上前拼命,胳膊却被数名身穿长衫,鼻子上架着眼镜的学究们用书本挡得死死。“你这是狭隘民族主义!”学究们义正词严,却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的双脚,就踩在祖先的尸骨上。而那些尸骨,则瞪着大大眼睛,缓缓坐起来,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中,天旋地转。沧海桑田迅速变幻,一个身穿长衫看起来非常有学问的家伙,侃侃而谈:“各位都是朋友,已往的事不必谈了,既往譬如昨日死,今日当如今日生。各位愿意当汉奸的,留在北平,我潘毓桂保护他,不愿当汉奸的,自己小心。战,是肯定没指望的。日本文明,先进于中国十倍。所以华北各地如今最佳的出路,就是接受日本人的治理,学习先进文明。这不是卖国,而是爱国也。因为爱之深,所以才卖之急。以免战事蔓延,祸及生民……”
还没等朱重九来得及愤怒,又一个身穿西装的老学者站了起来,大声宣告:“爱国主义,是流氓的最后庇护所。既不先进,又不民主,如此之国,怎么值得大伙去爱。值此之际,我们应该毫无保留地接受西方文明。哪怕是去做奴隶,他们因为信仰上帝,所以会善待我们。不信请看,当年的黑奴,如今不也成为美国的主人了么?”
“无耻之尤!”朱重九终于喊出了声音来,冲着西装老学者破口大骂。然而,那个老学者却微微一笑,“什么叫无耻?这叫输血,你懂不懂。华夏自古缺乏狼的血液,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不得不由异族输入血液和活力。”(注2)
老者身后,一队人举着摄影机,正在努力拍摄。
第一集,民族融合功臣洪承畴。
第二集,施琅大将军(注3)
第三集,谁主中原……
第四集,一代明君魂照合川(注4)
……
脚下的土地开始崩裂,头顶的天空也变得支离破碎。朱重九发现自己从屏幕中掉了出来,不停地往下掉,往下掉,往下道,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身边如流星般滑落的,则是华夏衣冠、典章、楼宇、史册……统统万劫不复。
“啊——!”他大叫着挥舞胳膊,试图阻止这种坠落。身体却又重又酸,根本不听使唤。天空中有雨点掉了下来,打在他的脸上,暖暖的,咸咸的。
他努力转头,试图避开咸滋滋的雨点,却发现不远处有一道微弱的亮光。
那道亮光吸引着他,让他肋生双翼。
他飞,拼命飞,拼命飞。
飞了不知道多少年,也不知道多远,忽然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世界一片通明。
“郎君,郎君动了。”
“郎君,郎君醒了!快来人啊,郎君,郎君醒了。”
“大夫,快请大夫!郎君真的醒了。感谢老天爷,你把郎君还回来了!”
“阿弥陀佛!”
“上帝,佛祖、观音菩萨、玉皇大帝……”
……
先是禄双儿一个人的声音,然后是一群莺莺燕燕。朱重九努力睁开眼睛,先是看到七八个影影绰绰的轮廓,随即,一张张挂着眼泪的面孔越来越清晰。是双儿,还有另外八个媵妾,她们都在,都围在他的床边,又哭又笑,语无伦次。
注1:洪承畴纪念园,位于福建南安,落成之际,受到当地各级官员的热烈祝贺。有关洪承畴的影视作品数不胜数,其在里边大多都以睿智多情形象出现。
注2:输血说,来自一代奇书狼图腾。
注3:央视某年的神剧,施琅大将军。
注3:2014年获奖历史奇葩大戏,《钓鱼台》,蒙古大汗为了救汉人小孩,被邪恶的宋军杀死。
第三十二章 文明(二)
原来我刚才在做梦!朱重九努力眨了一下眼镜,晕晕乎乎地想着。
那也不完全是梦,而是朱大鹏那个时空发生过的事实。付出了无数热血和生命才建立起来的大明,只屹立了二百七十多年就轰然倒塌。然后就是旷绝古今的“我大清”,窃国二百余年,光卖国条约就签署了一千多个。
然后是辛亥革命,军阀混战和日寇入侵。从一九一一到一九四九,长达三十八年的大乱世。期间华夏大地上血流成河,汉奸卖国贼们,则一个比一个趾高气扬,理由充足……
这些记忆,一直隐藏在朱大鹏的内心深处。所以在两个灵魂融合之后,也成为了朱重九记忆的一部分。让他根本不用费功夫去想,就会浮现在眼前。也不用花什么力气去推算,形形色色的人物,就会在脑海里粉墨登场。
潘毓桂不是最后一个国贼,也不是最无耻的一个。他那番“卖国是为了接受先进文明,卖国是为了爱国”的高论,也不会断了传承。在朱大鹏那个时空,天天叫嚣着中国该被殖民三百年的家伙大有人在。天天喊着为了全盘接受西方文明而不惜再亡一次国的家伙,也数不胜数。
“所以,朱某绝不会让他们如愿。这就是朱某存在的意义,也是两个灵魂共同的使命!”想到这儿,朱重九再度努力睁开眼睛,强迫自己不再陷入沉睡状态。尽管,这样做让他非常疲惫。
禄双儿的面孔愈发的清晰,同时慢慢清晰起来的,还有右胸口处一阵阵袭来的闷痛。“我好像被子弹打中了!”昏迷之前的记忆片段,迅速涌入朱重九的脑海。连绵不绝的火铳射击声,阴狠歹毒的女死士,用身体替自己挡了利刃和子弹的胡大海……
是火铳,数量至少在十杆以上,并且采用了淮安军刚刚推行的三段轮射方式。距离大概在三十步到四十步之间,如果不是碍不过苏先生的啰嗦和暑热的双重折磨,自己在下船前,特地于胸甲内又穿了一层可以促进空气流通的钢丝背心……
想到这儿,朱重九忽然不寒而栗。本能就想坐起来,查验周围环境。然而,胸口处的闷痛却像巨石一样,压得他动弹不得。嘴里发出的示警声,也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双,双儿,不要哭。走,带着她们离开这儿,回扬州去。立刻回扬州!”
“夫君,咱们就在扬州,现在就在扬州啊!”禄双儿又是欢喜,又是害怕。瞪圆了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大声回应。“咱们现在就在扬州的家中。前天晚上,近卫旅就把您送回来了!”
“啊——!”朱重九艰难地点头。脑海里好像有无数条麻线彼此缠绕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想要一根根解开,却又找不到最先该从哪里下手。“我,我昏迷几天了!麻烦,麻烦给我拿点水过来!”
“五天!把遇刺那天也算上是第五天!”禄双儿迅速回应,然后挺着大肚子去拎水壶。其他几个媵妾则将她迅速搀扶住,然后七手八脚将水壶提起来。年龄最大的那名叫芙蓉的女子,倒了一盏热参汤,先用嘴唇试了试温度,紧跟着深深喝了一大口,噙在嘴里,缓缓靠近朱重九的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