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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村的。”

“家里还有什么人哪?”

“有爹,有娘。”

“你是啥时候出去的?是年个当的兵吧?”

“大嫂子,你咋知道俺是年个当的兵?”

其实答案非常简单 去年长毛逃了之后,义军便在河南招了三万新兵,也只有那么一批,这人肯定是那批新兵里头的。

“我三哥也在军队里……”

一旁一真默不言语的小姑娘插了一句话。

“那个,你在军队里干啥?”

“你猜猜看。”

那小姑娘歪着头端详了一会儿,说道:

“你是个步兵吧?”

“哈哈,真让你给猜对了。”

他嘻嘻一笑。

他还不是步兵,其实又有多少人当兵不是步兵?既便是伙头兵,那也是步兵,在义军里面,不是步兵就是炮兵,要不就是骑兵。在军队里步兵见到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也只有羡慕的份。而他就是骑兵,而且还是第三骑兵团的团长,义军有五十七个步兵团,可却只有三个骑兵团!不过,在这里,没有人能认出他的中校军衔,对于老百姓来说,这些领衔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马车慢悠悠地走着。路两旁,高粱穗又大又红,密密地排列着。满耳都是高粱叶哗哗的响声。

很快便到了王家村的村口。

和车上的人告别后,他就跳下了马车,然后朝着村子里走去。提着两个包袱,向村里走去。不知怎的,离家愈近,邓明绍的心里也越发忐忑不宁。

按常理说,一个人最熟悉的,莫过于家乡的路。那里一个井台,一个小洼,一株小树,一条田间抄道,都从童年起刻在了他的心上,直到老死,也不会忘记。因为在那座井台上,从三四岁就跟娘抬过水呀,在那株小树上有他抹过的鼻涕呀,在那个小洼里他摔过一个碗挨过骂呀。这些一起深藏在记忆中了。

可是现在他回到了家,却不能判定哪个是自己的家门。

家在那?

邓明绍记得家里的栅栏前,有一株歪脖子枣树。娘总是站在这株枣树下喊着他。

“小绍!回来吃饭吧。”

可是现在没有栅栏,也找不到那株歪脖子枣树。

究竟哪个门口是自己的呢?

他停下脚步,从十二年前,作为家里老大的他,眼瞧着若是自己再呆在家里,弟兄三可能全都饿死的他,和村里的其它人一样,出门要饭讨生活了。那时他才十四岁,再后来他到了武昌,要过饭,在码头上扛过活,后来又机缘巧合当了伙计。再后来,太平军来了……可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回过家。

这一别就是十二年,这十二年,他梦里明明都记得家的模样,想着自己有朝一天,总会回到家,怎么现在全都忘记了!

自己怎么能把家给忘了呢?

就在邓明绍紧张的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忽然记起,在他家的旁边,有一个石碌碡,他常常端着碗,蹲在上头吃饭。有一回不是还摔破一个大碗吗!也是在那地方,自己从老三的背后冷不防给了他一下,让他从上面跌到地上,头摔出一个口子,他为此还挨了娘两巴掌……

拐回头走了几步,果然看到那个石碌碡,只不过那株歪脖子枣树。

放下手中的包袱,他走到那破木门前,叩起门来。一连叩了几声,里边没有一点儿动静。邓明绍深吸了口气,有些紧张地喊道。

“娘!我回来了。”

没人答声,这,这是怎么回事。

邓明绍又冲着院子里,用他那已经变了味的河南话喊了声。

“娘,俺回来了……”

“谁呀?”

只是瞬间,他便听出是娘的声音。这声音曾经只在梦里有过。

“娘,是俺,是俺,小绍子啊!”

邓明绍冲着院子里喊着,泪水已经从的目中流了出来。

只听屋里一声唏嘘,一阵响动,什么东西乓地一声跌在地上。门开了,只见娘穿着一个破蓝褂子,掩着怀走出来,在门坎上绊了一下。

终于,在离家十二年后,邓明绍再一次看到娘,在过去的十二年里,他从未敢忘记娘的模样,现在娘老了,头发白了。

“娘!”

见到娘的瞬间,邓明绍连忙跪下去,连叩了三个响头。

“儿回来了,给您叩头了……”

走到他的身边,从上到下打量着他,围着他转了两三个磨磨儿,又扳过他的脸凑近看看,看着,看着,似乎认不出这穿着洋军装的人来。突然,她一把抱着跪在邓明绍的怀里啜泣起来。

“小绍子啊,当娘的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啊……”

娘的哭声让邓明绍的鼻子酸酸地强忍住自己的眼泪。

“他婶子别哭了。”

这会已经有周围的亲邻听着动静走了出来,立刻劝慰地说。

“小绍子回来了,这是大喜,你光哭反叫他心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