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瞻兄又草率了!从龟山到泗州这段运河,我也是和两位朝廷官员学的修建办法,可见他们并不是庸官,而是朝廷规矩逼着他们成为了庸官。不这样不成啊,试问,满朝文武里面有几个能和小弟一般得了失心疯。他们十年寒窗苦读,一朝榜上提名为的啥?还不是身居高位、手攥权柄、光宗耀祖、造福家族。像我这么人嫌狗不待见的,哪儿来的高位、权柄?”
“难道晋卿的手下人就不图这些?”洪涛的意思苏轼听懂了,也有道理。可光有道理没用,如何解决呢?
苏轼这几个月也接触过合作社、工程兵,从中看到了一丝端倪。那些人表面上和凉王府没任何瓜葛,可实际上怕都是凉王的部下,这也就解释了当初为啥会突然凑出上万新军。
合算这些军队平时就存在,只是不叫军队罢了。但此时再纠结这些没啥用,苏轼只是想不明白,朝廷官员就贪图荣华富贵,你凉王的手下难不成都是圣人?如果是,这些圣人是咋教出来的呢?
“图,都是人,没人不喜欢荣华富贵,否则大家就全不用干活了,但可以把程度限制在可容忍范围内。就拿工程兵里的职务举例吧,有班长、队长和区段负责人,这些都是官,拿的工钱比别人多,权利也比别人大。”
“可这些好处不是白拿的,手下人出了问题,不管是谁的错误,官员都要担负一部分责任。轻的要扣钱,重了会免职甚至挨鞭刑。另外这些人也不是因为诗词做得好才当官,他们需要有过人的本领。每个工种需要的本领还不一样,假如让一个泥瓦匠去绑钢筋,他还没手下人干的利落,不出事儿才怪。”
“如何挑选官员是个技术活,带兵打仗的就该像王大一样经验丰富、修河铺路的就该像王七一样精于此道。如果把他们俩互换一下,很可能仗也打不赢、路也修不好。”
“目前朝廷里就是这个样子,大家全是靠经史典籍背的好、理解的透彻出仕,说啥都懂点,但很少有人能精通一项技能。就算精通了,也很难被安排到合适的岗位上。再举个例子,沈括沈仓司,他的长处不是守卫边关,也不是管理粮仓修补路桥,而是奇技淫巧。子瞻兄怕是还没见过沈大人制造出来的飞机,能带着人在天空翱翔两刻钟不落地,堪比飞鸟。”
“俗话讲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官员就是将,百姓就是士兵。官员没有和职位相应的技能,人品再好、诗文再美,也不会让国家长盛不衰、百姓生活富足。但要是把这些官员放到馆阁中去研究经史典籍、放到报馆去撰写文章、放到学院里去教授学生,就适得其所了。”
在洪涛看来,苏轼是越来越上道,提出的问题也越来越务实,不再是虚幻的理念之争。这时就能再卖把力气推销自己的办法了,不管会不会产生共鸣,都不会再有骨子里的抵触。
“……朝廷官职升迁也有政绩考核,若如晋卿所言事事连带追责,谁还肯为国效力?”苏轼并不太认同洪涛的办法,觉得这么弄太严苛、太打击积极性。
“可是工程兵和合作社里还是有很多人拼了命的想当官,哪怕丢了官职,也会想办法努力表现,争取再获得入选的机会。子瞻兄所说的朝廷政绩考核,其实只是徒有其表的名字,实质上还是几位上司说了算。只要上司说成那就成,没有啥政绩也是成。要是上司不喜欢,有政绩也得不到重用。这一点不用小弟多举例,子瞻兄自己也该深有体会。”
在这一点上洪涛更有发言权,自己就是活生生例子,堂堂一位剿灭敌国的军队主帅,只是因为上司不喜欢,就只能守在河边玩泥巴。
如果苏轼说自己情况特殊不算,那他本人也是例子。只要是当过几任地方官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敢拍着良心说没有过此种感触?
“……这就麻烦了,谏台、言官、各路帅司、吏部都不能做到慧眼识人,仅凭晋卿一个人辨明是非,一州一县可以,怕是一路都很难顾得周全。”
苏轼小小的拍了一下良心,就发现还真没法反驳,事实如此。当年自己在杭州可没少受吏部打压,裤衩带都快累断了也没得到啥好评。反倒是没有啥作为的几位同僚,凭借着工作之外的本事,获得的评价比自己高的多。
但这是个死循环,总不能让皇帝挨个监察手下的所有官员,那皇帝估计也没人乐意做了,上任两年肯定累死。就算皇帝身体好累不死,可皇帝监察的公平不公平谁来保证呢?这一点要是不解决其它的都是枉然。
“很好办,分皇权,让皇帝没有任免官员的权利。而后增加一个机构,让来自全国各州县的代表来决定谁来宰相、谁来当尚书,各路也是如此操作。当官员的任免不再由上司说了算,这个死结就解开了。下一步子瞻兄肯定要说如此一来,没了上下尊卑,国将不国,地方官肯定不会再听朝廷和皇帝命令。其实这种顾虑也有办法避免,咱们用过饭再聊如何?”
这套东西洪涛都快说烦了,平时在学院里讲课时要说、促进社开会要说、与身边的人也要说、时不时还得和长公主描绘描绘未来,现在苏轼又是这一套。
按照以前的经验,初次接触不宜讲得太多,消化不了就会抵触。今天已经讲不少了,到开封还得好几天呢,留着点干货慢慢来吧。要是真被掏干净了,自己在船上想躲都没地方躲,那该多尴尬。
可能是洪涛高估了苏轼的自我修正能力,也可能是高估了自己的人格魅力和感染力,反正开封东水门已经历历在望,有关未来朝廷构架的问题还没聊完,连一多半都不到。
第817章 我来了,开封
掰着手指头算算,已经八年没回过开封了,这座城市仿佛固定在了记忆中,颜色、模样、气质还是原来的感觉,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远观如此,走近之后还是有不小变化的。沿途的两座瓦市都没有了往日的人头攒动,甚至大相国寺门前也是空空如也。这让洪涛好生纳闷,按说这些年打通了西域商路,开封作为南北交通中枢应该更热闹才对嘛。
“太后……”苏轼对这个问题只小声回答了两个字,又用手指了指街边一座酒肆门前挂的白灯笼。
“哦,对对对……八嘎,传令下去,上岸之后不要傻笑,更不许乱走动。现在是大丧时期,最好都把爹妈死了的表情挂脸上。”
洪涛都觉得自己是有点太不近人情了,这刚几天啊,高太后的事儿就忘在了脑后。也就是没去问长公主,否则她该多伤心。
这位丈母娘对自己还是不错的,以前另一个王诜不靠谱时,老太太没少在皇帝耳边劝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也没少往府里送东西,绿荷姐妹不就是人家送的。
当然了,在赵佣还是赵颢登基的问题上老太太走了一招臭棋。但她也是为了家族利益,无可厚非,亲儿子和女婿比起来必须有远近亲疏。
“唉,我自去也……”苏轼连分皇权的事儿都能部分接受,唯独接受不了王诜的疲赖态度。这位对什么都缺乏敬畏,比商贾市侩还不如。
人家装样子好歹嘴上不说,他可倒好,连丈母娘的丧事都是装的,还不避人,用真小人都不足矣形容。但苏轼也知道管不了,索性眼不见为净,带着仆人挑着担子径直走向跳板。
他虽然辞官不做举家回归祖籍,但弟弟苏辙还是御史中丞,借住几日没啥难处。本来是想去驸马府叨扰几日的,这样更能起到保护王小丫的作用。
可王诜说了,做人不能太过分,吃完了外宅吃本家,地主家也没这么多余粮,不欢迎!苏轼明白王诜的意思,他是怕自己走得太近招来祸水,但真是接受不了拒绝的理由,就好像自己是要饭的。
不过一想起王诜家人做菜的本事,再一想弟弟家的饭菜,又觉得当个要饭的也没啥损失。人这个脸皮啊,变薄难,想变厚,只要跟对人,快了几日,慢点也不超过三个月!
“派人跟上,二十四小时盯住,和狗说话也得记录下来!”苏轼的身影还没走到码头上,洪涛脸上就换成了阴霾,小声对旁边的年轻人叮嘱了两句。
马上又扫去阴霾,一脸阳光冲着正回头望向这边的大文豪挥手送行。古人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只要关系到自己小命,亲爹也得当余则成一般对待。
这次前来迎接的官员档次明显低了不少,别说没有王安石、司马光那样的宰辅,连个中枢大臣都没,只有两名礼部官员。
叫啥洪涛没记住,凑合拱了拱手就扶着长公主上了顺丰镖局的车。剩下的事儿自有平七海去交涉,爱说的明白说不明白,反正自己是回来了!
离开码头没多久,洪涛屈指敲了敲身后的车箱,装行李的小门立马就打开了,钻出一个看着只有十多岁的女孩脑袋,吓得长公主差点一脚踹过去。
“浅予别怕,她是我的人……可有齐王的消息?”洪涛伸手把那个脑袋又按了回去,一边安慰着妻子一边沉声询问。
“已经在路上了,但走得很慢,接到社长的信之后才会加快行进速度,估摸三日内即可抵达。”
小脑袋怕是第一次见到朝廷长公主,很是不安分,洪涛的手一离开脑袋又往外拱了拱。这时长公主才看清楚,她的个头确实和小童差不多,但长相真不是十多岁,怕是得奔三十了,嗓音还特别沙哑。
“你们主任到了吗?”看到长公主诧异的眼神,洪涛不得不再次抽出手把身后的脑袋又往里塞了塞。
这个人是王十安排在开封的嫡系,如果不是出了大事她一辈子都不应抛头露面。干她们这种工作的人一旦被太多人记住,就失去了作用。
“按说应该到了,小人已经接到了新指令。但社长想是明白,主任大人她……”小脑袋有点迟疑,说话吞吞吐吐。
“嗯,后面的车里有一箱东西,收好不要受潮,做什么用等着主任下令。”既然王十已经到了开封,那洪涛就没什么可问的了,说完最后一句话伸手关上了小门。
“她……”长公主一直瞪着眼盯着小门里的女人,到现在还没搞清状况。
“她是镖局的人,为夫安排了一些护卫,只是为了防备宵小之辈,没事儿的。”其实长公主见过此人也没用,她根本不是她,而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