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城东洋军府驻地衙门,身着狮纹胸甲脚踩军靴的陈沐扬臂指着身后从西班牙弄到的北欧地图,由普利茅斯起始,在伦敦稍加停顿,继续向东画向阿姆斯特丹,紧跟着画向北方属于挪威的奥斯陆,实际上这个时间奥斯陆属于丹麦挪威联合王国,但这幅图的时间比较久远,丹麦与挪威依然有清晰的界限。
奥斯陆之后,是南方的哥本哈根、普鲁士公国的默麦尔、汉萨同盟的吕贝克、瑞典王国的斯德哥尔摩、直至莫斯科公国的藩属国诺夫哥罗德。
“这块市场很大,他的烟草产出很多,种植更多,足够卖给所有人,开辟新的市场意味着军府与朝廷都能收到更多税金——在东洋上,攻击帝国的敌人、保护帝国的城市,这是东洋军府下属公司的责任与义务。”
“我们也要出兵,大西港新造上个月下水的两条千料舰今天下午命名,另调十艘鲨船,十五日整编两个舰队,定名号常胜舰与牧野舰,两个千户带队,常胜县拨火绳鸟铳三千杆、铅条八百斤、火药三万斤,备足辎重,驰援普利茅斯。”
第九十三章 普利
普利茅斯的战役已经打响将近一个月了。
作为此次黑死病侵袭最早灭杀病菌的城镇,普利茅斯最大的优势不是曹道长,而是人少。
原本就只有万余口人,经一场瘟疫城中不算大明商贾仅剩五千七百余口,这个人口数量说是个介于乡镇之间的大村子并不夸张。
行自治之法对曹长青而言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困在城中的大明商贾、水手得活命,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城里百姓饿死,可明商会馆的存粮也就够他们自己吃,这种时候只能慷他人之慨。
一队队饥寒交迫的百姓在大明商船护卫的率领下冲进城内达官贵人府邸,把地窖里的面粉与酒统统搬了出来,有人撑腰了就算平时最谦卑的农夫也会挺起腰板,何况普利茅斯城里很少有农夫,都是些小商贩、不受待见的奴仆、无业游民与妓女和皮条客。
戚继光说的好,城里人最为奸猾,戚家军募兵都不要的,这个道理放眼天下哪里都一样。
冲击贵族出城避难留下的府邸时群情激愤,不光把酒、面抢个干净,府邸里值钱的物件也统统席卷一空,等看护船厂的德雷克带卫队杀进来时又散的比谁都快,留下大明和法兰西的外国人独自抵抗德雷克的进攻。
所幸德雷克只有几十个人,这才被大明会馆的商兵击退,一路巷战打进船厂,要不是在天津长大的蒙古人王进忠叫停商兵举火焚厂的举动,兴许他们连求援的船都没有。
要说起来,普利茅斯这些商兵的战斗力确实挺强,他们跟随的海主有的是陈沐还没下洋就已经在南洋行商、有的则是南洋军府设立后出海行商,都经历过海上最动荡的岁月,这十来年间泛海行商的水手,佼佼者刀法娴熟、可张弓放铳,最老实的也得拿得起兵器才行。
更何况有的本身就是正规军,就如今普利茅斯四个自封的从六品散阶忠显校尉,王进忠是天津卫长大的蒙古人,祖上是跟永乐皇帝南下靖难的塞外骑士,到他这一代受雇在天津卫任六御之一的角力教头,教授旗军相扑摔跤,逢着北洋在天津开阜,跟商队下了南洋,辗转多年雇他的人换了几波,这才流落到普利茅斯。
李常来则是宋朝遗民,祖上是宋代定居苏门答腊的海商,明初大海盗陈祖义在三佛齐自立为王时祖宗还当过大将,父亲则侍奉的是广东饶平过去自立的飞龙国主张琏,到他这一代靠上中国兵船横行天下的东风,想当个明朝的大官儿,招兵买马行商泛海。
约瑟华严格来说血统上是西班牙人,在家不受待见,十四岁就送到在马尼拉做当兵的叔叔手底下做仆人,在打骂中长成人,马城被攻陷后拿着叔叔的遗产不知道该干嘛,赶上李禹西招矿工,靠着机灵、有力、通晓西语,本想着把他带到这边方便跟西班牙做买卖,结果没想到西班牙直接设了个大明港,没了用处就给他两条船押送烟草。
四个忠显校尉,只有艾伦慕明是本地人,雇佣兵首领、战地倒霉鬼、妓院老板、商业鬼才、医疗系统搅屎棍、普利茅斯购烟大户。
早些年当雇佣兵为英格兰王室在爱尔兰打过仗,也加入过西班牙雇佣军团在尼德兰抢劫了安特卫普,打火枪时被火药呲瞎了一只眼,用抢来的钱回普利茅斯开了两家店,一家是妓院、一家是医院,妓院招待客人、医院专治梅毒,由于费用高且治不好,所以妓院养着十几个打手、医院也养着十几个打手。
艾伦慕明本名詹姆艾伦,最早的时候他手下四个个打手试图在岸上抢劫大明商人,不巧那天是王进忠押送烟箱从港口去大明会馆,四个打手都被打残了不说,艾伦本人还被王进忠找上门去,二话不说给他来了个得合勒,一辈子仗着武艺逞凶的流氓头子从自家妓院二楼阳台被结结实实地撂到地上。
打那以后,他就把教名改成了慕明,拜王进忠为师学津门跤,摔跤没学到什么,倒把自己学成了普利茅斯牧野卷烟第一经销商。
经过他的包装,牧野卷烟在普利茅斯是个神奇的东西,你在街上抽,它能提神儿;在妓院抽,它就能壮阳;你在饭桌抽,它就增进食欲;你洗澡抽,就能熏陶身体;你在医院抽,它还能治疗梅毒。
别说普利茅斯土著,好多来自大明的水手都信了。
自从瘟疫在城中流行,他又说牧野卷烟能治黑死病,王进忠骂他心术不正时他还振振有词儿:师傅,这人反正得了病也活不成,把钱给我怎么了,我这不也是给大明赚钱呢?
后来黑死病闹得厉害,艾伦慕明又是头一个请求进大明会馆避难的,被曹道长让人给他洗净了换上新衣裳在会馆外头挂了一身鞭炮,噼里啪啦响了得有一分钟,这才算踏进了大明会馆的门。
不过还真别说,这人有用,大明会馆的商兵跟德雷克干架时候他最起劲,知道自个儿坏事没少干,让德雷克跑了回头贵族们再回来肯定要收拾他,后来还是没留下德雷克,但从那时候起就横了心要让大明接管这座城市。
城里头的贵族爪牙收拾完了,还有城外头四百多军队,硬是被他策反了八十多人,瘟疫平息后王进忠带兵出城袭击,那八十多个普利茅斯士兵当场倒戈,在城外海边扎帐篷睡女仆的男爵都被护卫从背后捅死,从那时候起普利茅斯才算真正独立。
那是俩月前的事,曹长青在四名首领、五百水手、千余百姓的见证下于普利茅斯旧衙门——其实是霍金斯在城中的府邸,府邸门前焚香祭天,向西方大明天子的方向遥遥拜下,正式任命自己为普利知县,意为所有人在这里都能得到利益。
封四名首领为正六品散武官忠显校尉,各领部队于城外广纳流民、施粥救济;于城内结街坊保甲,轮流赡养瘟疫后无生存能力的鳏寡孤独;设乡约、准百姓各自推举德高望重之辈为约长,遇事共议。
不过普利县设立之初,他们真正做的第一件事,是发船队向牧野县求援……因为出城避难的贵族们都回来了。
第九十四章 赌博
说起来普利茅斯的贵族老爷们也是惨。
你说这闹瘟疫就闹瘟疫吧,三百年来这病它就没断过闹,大家都很有经验,带着老婆孩子佣人出城去没人的地方度个假。
黑死病嘛,度个假,回来就没了。
但他们没想到这次不一样,住在普利茅斯的十几名爵士与骑士们惊恐地发现不但黑死病没了,他们的家和财产也没了。
先回来的爵士没见到留守的部队,后回来的爵士们向城门高喊,城头对此做出的回应是一串中国弓射出的离弦之箭……持弓的主人不但有那些客居于此的大明国商人,还有城里的贱民。
愤怒的骑士们赶回封地,绝大多数封地距离城镇足够近的骑士在去到村庄的路上都遭受到伏击,贱民穿上普利茅斯护卫军的锁甲躲在泥泞小路两旁的田野里,用劲弩和火铳向他们射击。
更糟的事发生在泰马河上,河流西岸的贵族们倒没遭受伏击,但沿河七个村庄的百姓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有先前在附近山上避难的贵族声称他们曾见到过停靠在普利茅斯军港的盖伦船出现在沿岸,但没有人在意。
还有些人的封地更远,但好在足够远保证了他们能成功征召到部下,可回到城下却发现自己对普利茅斯根本束手无策。
谁他妈出门旅游带攻城兵器啊!
普利茅斯地理位置相对独立,西边是泰马河、南边是普利茅斯湾、东边是普利姆河,只有北面与东北大约四英里的宽度与陆地相连,尽管河流都只有三四百米宽,但正因为距离短才没人提议从河上强渡。
他们没有战船,普利茅斯的贱民们却有,他们很清楚那些盖伦船有怎样的火力。
普利茅斯造船厂制作的回旋炮也就是小号佛朗机炮,还有从荷兰购买的卷铁锻钢炮,口径都不算大,但对用于强渡的赶至木筏来说,一炮就能把他们轰个底朝天。
而且在这样宽度的河流上,火炮打偏的可能微乎其微。
虽然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显而易见的是普利茅斯在这次瘟疫中发生了叛乱,他们袭击了守军、卷走了农民,还抢下了港口的战船。
其实在这个时候大多数贵族对局势的判断还是乐观的,他们认为这是一次农民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