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揉鼻子,眼眶差点红了,猛地想起来机票这回事,他去丽水苑连司机都没带,还是把车开回公司才叫了司机送来机场,他肯定是以为我不来了。我犹豫了一会儿,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哥,你买我的机票了吗?”
他不说话,我有点急,“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来了……不会没买我的机票吧!我怎么走……”
然后我眼睁睁看着他打出来两张机票。我看着他的手捏住两张机票,他以为我不来了还是买了两张机票?
我不再说话。
直到下飞机也都乖乖闭嘴,他今天很烦,我能看出来。从在丽水苑的门口看见我那一瞬间他就开始烦,烟抽了好几根才给司机打电话,一路上车开得像赶着去投胎,阎王爷一样站在公司楼下,司机看见他吓得半死,连连鞠躬说自己下来晚了。
他的烦我隐约知道是为什么,但说不清楚。
总之肯定不是因为不想让我跟着,我知道,他需要我,尤其是今天。
鹿乡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小地方,山,树,水。
十六岁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无知到穿着厚重又坚硬的靴子,爬上山走到周轻罗坟前再走下来,晚上脚上起了好几个水泡。
鹿乡这一片小镇年年好像都是一个样子,麦城随着旅游业的发展高楼大厦越来越多,能感受到时间真的在往前走,但鹿乡的时间仿佛是停滞的。街边的树长了不知道多少年,如果是夏天来的话一定很好看,乡镇里的树木和大城市里的绿化有种截然不同的气质,麦城的树好像是些精致但呆板的摆件,而鹿乡的树是鹿乡的居民。
街边的商店和我两年前第一次来时分毫不改,破了洞掉了色的牌子,用石灰刷的墙,坑坑洼洼。街上的小孩成群结队地跑过去,看见从外头来的车就蹲下观察一会儿车上都下来了什么人。
从镇子口进到我哥家的老房子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坐着一个堪称破烂的出租车,起步价五块。
麦城的出租车起步价今年是十二,五块啊!最重要的是两年前是五块,现在还是五块。座位上的椅套都已经是黑色的,油光瓦亮,不知道被多少人的屁股磨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我已经来过这是第三次,可以能面不改色地一屁股坐上去,也为把它盘出包浆添砖加瓦。
司机说了什么我听不太懂,南方有些地方的方言在北方人听来很像是鸟语,叽里咕噜的。周泊新肯定能听懂,但是他偏头看窗外,不接司机的话,只能我赔笑,“嗯嗯啊啊”地胡乱应答。
我们俩竟然还奇妙地对上话了,我挨着周泊新,好像能感受到他紧绷着的神经在我和司机驴唇不对马嘴但仍然热烈的对话里缓慢地松弛。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们俩一眼,我猜他看不见周泊新的全脸,只能看见那冷酷到不近人情的下颌线,然后又开口。
我再次没听懂,只听见是疑问的语调,我猜肯定是问我们是不是回来走亲戚的,毕竟鹿乡又不是什么旅游景点,我和周泊新这个气质也不像是这里的人,便有些尴尬地不懂装懂,“啊……哈哈,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