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断,你注定会为今日的决定付出代价。”
烟雾朦胧的山村,蓑衣斗篷的稚嫩少年愈行愈远,在秋鸟不愿多言的凉风中,散尽了一丝决然的热气。
那是来自胸腔肺腑,最后的一缕挣扎。
雁断呼出了一口白气,乳白色的水汽仿佛寒冬的皑皑冷雪,凝固了决然的挣扎,雨色侵染的山村孤道,只留下了冰寒交错的冷意。
他驻足了良久,直到那个与他年岁相仿的人影消失在眼帘之中,这才微微地眨动了几下有些酸涩的眼眸。
酸涩当然不是谋面三两次的情意,只是目不转睛太久,缺少了眼睑抚摸的任性罢了。
“所有人,都应当付出代价。”
天旋地转的黑暗在远方笼罩过来,那种令人窒息的墨色无芒,仿佛天地间最为恐怖的物事。
当漆黑遮掩一切的时候,雁断自顾自地轻轻颌首了两下。
黑暗是最为恐怖的物事,但它的恐怖却是来自纯粹的本质。
最为纯粹的,恰恰就是最为可怖的。
因为毫无特质,意味着它可以随时随地变幻任一物事,因而便可以吞噬一切。
显然这样的领悟,是毫无意义的。
不过作为苏醒之前的最后一抹意识,雁断对自己并非荒度昏睡时光,而是稍微有了些许虽说不明所以,但却颇有道理的领悟甚是满意。
顷刻间,待得他睫毛颤动着睁眼,失去焦距的眸子在不及反应的刹那,便起先被莫须有的黑暗与压抑覆盖。
压抑与黑暗,倒不如称之为黑暗中的压抑。
漆黑如墨这种纯粹的颜色,没有任何的生机,正如雁断的领悟那般,它足够吞噬很多东西——很多东西泛指的是陷入黑暗之中的任何东西。
一瞬间的视野黑暗,让雁断产生了莫名的心悸。
也许让黑暗吞噬的物事,并非湮灭在了漆黑的或压抑、或无生机、或纯粹,而只是仅仅被自己撕碎在了恐惧的沼泽中。
一场三年之前的梦境,让他的意识回归了那夜雨线退居幕后的邂逅与蜜糖。
甜美醇厚的滋味,是带着绿豆糕清香的砒霜,再次触碰的时候,一种莫大的恐惧便随着指尖,犹如冰雪消融的冷水,缓慢而坚定地流淌入骨髓、心间,乃至心底。
草坪换了一茬的长门山月夜,是遭遇背叛的苦痛,在回首不堪往事的意识中,却是如积压多年的粮食那般,酝酿出了醇厚、意味深长、难以忘怀的恐惧。
苏醒刹那之间的天地漆黑,清晰准确地告知了雁断,这份升腾于心底、萦绕在心间的恐惧,犹如陈酿佳酒的恐惧,究竟是怎么样的压抑与绝望。
是沉浸黑暗许久,却见光明之后,又往复循环一般堕落入黑暗的形单影只,是无法视物、视人的孤苦伶仃。
天地最初是漆黑一片的。
当世界撤去了黑暗,万物便看到了色彩斑斓的纷呈万千,于是黑暗再次降临之后,万物遗失了斑斓与纷呈,就纷纷恐惧陷入黑暗的一无所有。
孤独是恐惧的源泉,而恐惧是沉沦乃至疯狂,最终撕碎自己的死亡。
没有物事可以孤独一辈子,但却可以孤独一生。
简单来讲,孤独的一辈子,是一生的缩写,是比一生短暂而漫长的。
短暂的是时光,漫长的是煎熬。
而这些孤独,就是黑暗的食粮,它令黑暗茁壮成长,令黑暗扎根万物的心底,依托万物繁衍生息。
最终,这些黑暗带给了万物恐惧——恐惧诞生之初的孤苦伶仃,恐惧抛弃斑斓之后的孤身只影。
于是,沉浸孤独,融入黑暗,与世间格格不入,在恐惧的挣扎中,灰飞烟灭。
一辈子的孤独,一辈子的黑暗,一辈子的恐惧,跨过了伊人在握的甜蜜、血亲瞩目的恬然、友情支撑的坚强,百态人生的滋味,一一忽略不计,最终直指生命的尽头。
此所谓不完整的人生,此所谓孤独黑暗的一辈子,恐惧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