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平也忍不住跟着他笑起来:“我可不敢!”
宋建华摸了摸有些干裂的嘴唇,说:“有一天,我忽然发现父亲追不上我了,向来盛气凌人的他对我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什么,我才意识到父亲老了。我好像突然懂事了,发誓再也不惹他生气了。”
陈西平看了宋建华一眼,但思绪还萦绕在自己父亲身上,说:“为了不让父亲再受穷受累,我大学毕业后就报名来了西藏,想多挣点钱回去帮帮父亲。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亲后,父亲蹲在稻草人身旁半天不吭,抽了整整一袋闷烟才站起来对我说,都是爹不中用,要儿跑那么远的地方去挣钱!当时我就抱着父亲哭成了泪人!”
宋建华见陈西平吸了一下鼻涕,自己的鼻子也一酸,说:“我父亲也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除了种地啥也不会。乡亲们也一样,没有多少文化。我从小就看他们在地里刨食,含辛茹苦。长大后,慢慢懂得父母的不易,看到乡亲们苦于不懂技术只能靠天吃饭的艰辛,我就有了上农学院的想法。到了大学,志向更远了,不再想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了。毕业后赶上国家号召大学生去支援西藏建设,我就来了。”
陈西平听了宋建华的话自惭形秽,说:“我没有你那样的志向,就只想多挣点钱。我家真穷,不怕你笑话,临走妈妈为了给我凑够十个鸡蛋,硬是等着老母鸡把蛋下了放在开水锅里煮熟了才让我上路。平时,我家的蛋都舍不得吃,都拿到集市换盐换油了,只有谁过生日才煮一个鸡蛋吃。那天,老母鸡硬是不下蛋,我妈妈急得在院子里追着老母鸡跑进跑出,吼道,‘你再不下蛋就把你杀了炖了!’老母鸡一听,低下头乖乖跑进窝棚。不一会,‘咯咯咯咯’跑出来请赏。我大妹把温热的鸡蛋塞在我手里,说‘哥,十个了,十个了’时,我只想哭。”
陈西平又吸了一下鼻涕。宋建华咽了一口口水。
“看见弟弟妹妹眼巴巴的眼神,我拿出四个鸡蛋分给他们。妈妈又夺回来放进我口袋。来回几次后,我说,‘妈,我带六个正好,六顺!’妈妈刚开始还不依,后来也觉得出门平安比多吃几个鸡蛋更重要,忙说‘对,六顺!六顺!’。我走出门去,才看见父亲一直蹲在我家枣树下抽烟,刚才的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想必是认为自己没有本事,连十个鸡蛋都为儿子凑不够,他看起来无地自容。见我提着行李出来,他满脸羞愧地站起来在鞋底上磕磕烟灰,朝出村的小路指了指,意识是要送我。母亲也跟在后面。我们走过自家的玉米地,远离了稻草人,走过村头,走过小桥,走过河滩。再走就没有路了,三个人同时停下来。一直没有说话的父亲看看乱石密布的河滩好像要说什么,可动动嘴什么也没说。母亲解释说,‘你父亲说要在这没人要的河滩地上再垦一块地!’我一听就急了,父亲的腰都累弯了啊!可我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慢慢走了!”陈西平的声音沉下去。
宋建华听完他的故事,认认真真看了陈西平一眼,然后盯着缓缓落下的夕阳。此时两人都不说话,看着天边低垂的落日越来越红。
陈西平说:“来进藏的路上,你问我为什么来西藏,我都不好意思说,怕人笑话!今天都告诉你了,你不会瞧不起我吧?”
宋建华把满是灰尘的眼镜摘下来擦了擦,说:“我们都是为了兑现一个男人的承诺!和唐古拉山口那些匍匐向前的朝圣者一样,都有一个梦想!你是父亲的好儿子,有责任,敢担当!”
陈西平没想到宋建华不但没有小看自己,还把自己见不得人的小思想上升到这样的高度,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不如你有思想,更比不上那些抛弃一切的朝圣者。”
宋建华看着吃完饭远去的工人,说:“我们和他们一样,不论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怀揣怎样的梦想,只要来到西藏,站在这块土地上,就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建设西藏,贡献力量。”
陈西平好激动,拉住宋建华的手说:“你咋给王雪梅那天说的一样?当时李小虎说我来西藏挣大钱,让我很难堪,还是她站起来帮我解围的。”
宋建华笑了起来:“我们来西藏挣钱,靠的也是自己的双手!你不来西藏,谁给你发这么高的工资,你不在工地上风吹日晒、吃沙咽土,谁又会每天多给你两元的补助我们就是要靠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多挣钱,挣大钱!”
陈西平感到既温暖又感动,心不知不觉和宋建华紧紧贴在了一起。他说:“今天对你说了心中的秘密,如释重负!”
宋建华宽慰地看了他一眼,看着打桩机的黑影问:“盖房子为什么要挖这么大的坑?”
陈西平听他说起自己的专业,来了兴趣,说:“种树还得先挖个坑才牢靠,何况盖房子!人家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是厚重的历史。我的梦想不仅仅是挣钱,我还要在走之前留下一个和布达拉宫齐名的建筑……”
宋建华哈哈笑起来:“留一个和布达拉宫齐名的建筑!气吞山河啊!”看时间不早了,他从水泥板上跳下来,拍着陈西平的肩说:“不管是挣钱还是成为一个名人,都要注意安全啊!”
陈西平感激地看着宋建华,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