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再次升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在海州这样的大都市,每天都是人来车往,繁忙得很。像拥挤和堵车这样的事都是家常便饭。
赵荷花一大早出门来,又被堵在了路上,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前头还是没有动静。
她都已经习惯了,要是换做从前,她一定会破口大骂,气到肺炸。但是现在她不仅不埋怨,同车的人抱怨,她还帮着劝和。
自从她儿子车祸住院之后,她好像就没脾气了。
大约是哭得多了,太多情绪都随着泪水一起被抽离了身体。
又半个小时后,她终于到了市附属第一医院。
钱齐还住在重症监护病房,已经半年了,靠着氧气罐和输液瓶活下去。
重症区病人不多,走廊里很安静。她从护士站走过,护士长看见她就招了招手,熟稔地问候:“你儿子还没醒啊?”
“还没。”赵荷花叹了一口气,不过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愁眉苦脸了。
半年了,再多的苦和痛都不应该再次次展露在人前。
“不对啊,高主任前两天还说过,他好像有苏醒的迹象啊。”护士长疑惑道。
“唉,高医生不是一直都那么说嘛。”赵荷花苦笑,“从一开始就说他和别的植物人不一样,认知能力并没有完全丧失,我们才抱着一腔希望啊。可是盼了这么久都没盼到他醒过来,我现在啊只希望他能就这样一直在身边,能听我说说话就行了。”
她又叹一声,转身走进了病房。
钱齐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罩,面色倒是如常,但心电图仍旧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放下东西,开始给他擦身体,然后活动四肢,在他耳边说话,重复这些每天都要做一遍的事情。
中午的时候钱岸来了,打了饭过来,拍拍她的肩让她休息,然后接手了她的工作。
“要不我再和高医生商量一下,以后住在病房里吧,也省得你每天跑来跑去。”他边搓着钱齐的手,边说。
赵荷花夹菜的手顿住,嘴里的饭菜都有些索然无味。
她抬头看过去,他的头上已经是满头白发,只某些地方夹杂着点点乌青。
不过才刚过了五十的年纪,他整个人却苍老得好像六七十岁的人一般。
都是因为受不了打击啊!
那日钱齐说了那一句“难道你真要弄得家破人亡才甘心”就出了车祸,他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不仅再没有和她吵过,也再没有提过碰过他的研究。
她抬手摸上他的头发,带着满满的怀恋和心疼。
“算了,你又不是没提过,高医生不肯的。而且高医生不是说了,如果过了这个月还醒不过来就让弄回家嘛……”她再说不下去,捂着嘴哽咽。
那话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说人要不行了吗?
“唉,先别想这些,我们多和他说说话,说不定他就听到了呢。”钱岸也是悲从中来,却不想她再哭伤了身体,只能拍着她的肩安慰。
赵荷花点头,抹了泪不再哭。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女人走了进来。
“叔叔阿姨,你们歇一会儿吧,这里交给我。”
“小柔啊,你怎么又来了?叫你别天天跑,上班还那么辛苦怎么受得了?”赵荷花看着她就像看见自己的亲女儿一样,拉着她的手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没事儿,我不辛苦,你们才辛苦呢。”周敏柔看她眼眶发红就知道她又哭了,伸出双手抱了抱她的肩,“别担心,会好的,我也会一直陪着你们的。”
“诶诶,真是我的好媳妇儿。”赵荷花不住地拍着她的手,眼神慈爱得能滴出水来。
从前是她错啊,怎么会挑剔这样好的女孩子?
自从钱齐出了车祸,她就一直不离不弃地陪着,虽然两个人没有结婚也没有订婚,但她却以儿媳妇的身份照顾着他们二老,这样善良负责始终如一的女孩子上哪儿去找?
她当初是瞎了眼,居然还嫌弃人家。她真的是悔不当初啊!
如今想要把人家娶进家门,儿子却躺在了床上。
想到这些,她就又有些悲伤无法自持。
钱岸和周敏柔两个人又是好一番劝。
温云桐只觉得在黑暗里无限地沉沦,浑身都痛,连呼吸都困难。
但他却感觉到自己在四处飘荡,像个游魂一样漫无目的。
到处漆黑一片,不知身处何地。
安阳青钥呢,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
他记得她是和他一起坠落深谷的,就算死了也应该在一起啊,为什么她会不在她身边?
他要找她,他要找到她!忽然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他的心里爆发出强烈的渴望。
他要光,他要光,他要去找她!
他拼了命地挣扎,往那边狂奔而去。
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他脚下一空,直直地摔了下去。
晚上五点,病房里赵荷花累得趴在床头柜上瞌睡。钱父给钱齐活动了一遍手脚之后,拿些餐具准备下去打饭。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嘀嘀”的声音。
钱岸猛然回头,看见那如噩梦一般平淡不曾变过的心电图开始跳动。
“嘀嘀……”
他有些懵,似乎反应不过来。
“嘀嘀……”
他这才跳了起来:“动了,动了!”
“有反应了,有反应了!”赵荷花一惊,也是欣喜若狂,叫着喊着跑了出去,“医生,医生!”
他们的喊声太大了,几乎惊动了整栋楼,所有的医生护士包括其他病人家属都奔了过来。
高医生正要下班,又急急跑了过来。
就见病床上的人呼吸急促,手脚奋力地挣扎起来。那力道大得让整个病床都震动了起来。
他惊呆了,见过植物人醒过来,可没见过这么激烈的,从医二十多年都没见过这么神奇的事啊。
“主任,他似乎想说话。”护士长道。
他这才醒过神:“快,快把氧气罩拿掉!”
“闲杂人等都出去,我们要给病人检查!”
“记录心电图!”
“拿听诊器!”
随着他镇定的指挥,护士井然有序地忙碌起来。
赵荷花等人却被赶到门口,只能焦急地等待。
“没事的,没事的!”钱岸紧紧抓着她的手,嘴里不住念叨。
忽然病房门被打开,他们猛地抬头,像等着宣判一般。
“没事了,病人一切身体机能都正常!”高医生笑着道。
两个人听到这话,狂喜地抱在一起,立刻就要冲进去。
却忽然听见病房里护士大叫一声:“你干什么?医生,医生!”
怎么了,难道又不好了?
两个人的心瞬间揪紧,抬步往里冲,里头却猛地卷出一阵风来,将两个人撞到了一边。
“医生,他疯了,他拔了输液管跑出去了!”护士着急地在后头追。
什么!
才刚醒过来的植物人居然有力气跑?高医生简直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
钱父钱母两个人听到这话,又吓得魂都没了,也急慌慌地追过去。
钱齐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看不到,他只想找到安阳青钥,只想再看到她。
他抓住碰到的每一个人,红着眼急切地问:“她呢,她呢?”
那表情动作,果真是像疯了一般。
所有人都被吓到了,没有人回答他。
他好着急,好担心,她到底去了哪里?
他从楼下跑到楼上,又从楼上跑到楼下,每个角落都搜遍了,这才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发现了她。
她浑身都是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扑过去想要抱起她,一摸却是满手的鲜血,她的头受了重创,腹部也是贯穿伤,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天啊,怎么会这样?
他努力回想,头痛得厉害。这才恍然想起来,是她救了他,是她在摔下来的那一刻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他。
她避免了他被摔得粉身碎骨,却自己承受了那一切!
她的身体砸在尖锐的石头上,流了好多的血啊。
好多好多的血……浓稠的几乎将他淹没。
他的头剧烈地疼起来,撕裂一般。
“啊!”喘着气的护士追过来,看到一个血人躺在地上,尖声惊叫。
便是这一声尖叫唤醒了他,他这才看清这里是医院,他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她有救了,有救了!
他忙不迭地抓住一只伸过来的手,也不知道是谁的,只是拼命地喊:“你救她,求你救她,现代医学这么发达,你一定可以救她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