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狭路

穿越崇祯八年 在珠海 1402 字 2024-04-22

两天后,一月十五日晨。窑山已被掩于雾中,从山上往下看,也只是一片雾气。山腰处,到处是带箭的尸身,朱国相从亲兵手里接过一面认旗,盖到千户陈其忠的尸身上。一个时辰的战斗,他带来的七个指挥使,已亡了三个,十二个千户,也少了一半。前日他带队上了窑山,一阵大风,三千人的队伍,便少了千把,还剩不足两千人。一个时辰前,天刚亮,流贼便开始攻山。流贼仗着人多,一个时辰已攻了三波,双方先以弓箭对射,继之以肉搏,朱国相倒是带来不少弓,盾牌却带少了,而流贼既有弓,又有盾,抵消了仰攻的劣势。

这时,山下搭起了一片营帐,一个黄脸汉子立在营帐前,正与一个精瘦汉子对话,四周站满了两人的亲军。黄脸汉子手执一根铁棒槌,重十八斤,后来这把棒槌及其重量,都上了杨昌嗣的奏疏,做为贼情报告给崇祯,此人正是张献忠,外号黄虎,精瘦汉子则是扫地王张一川,也是资深流贼,只是实力不及张献忠,现在,张献忠的主力多去打庐州了,留在这的不足万人,还不及张一川的人多。这时,张献忠的亲兵将一人押了上来,张献忠上前,一脚将那人踹翻,怒道:“驴球子,入你妈妈的毛,你不是说凤阳的卫所兵都是杭货么,才一个时辰,老子便丢了千把人”。

被踹倒的那人用一口凤阳口音回道:“大王,如今哪处的卫所兵还执得动刀枪,想是大王今日攻山才伤了这许多弟兄,这窑山甚是险陡——”。张献忠不待他再说,道:“你妈妈的毛,老子偏要攻城攻山”,说罢抡起铁棍,照那人天灵盖就是一下,一个生命,瞬间便在张献忠手里消失,这就是他的作派,一语不合,立即抡死,终其罪恶的一生,亲手杀的人也有上千。

张一川鄙视地看着张献忠的行为,道:“黄虎,你也忒没要紧,人家说得对,你偏要攻山则甚,凤阳便在眼前,莫要误了大事,想是现下,卢阎王,左阎王,祖鞑子,已是追撵来了”。卢阎王指卢象升,左阎王指左良玉,祖鞑子是蒙古人祖宽,祖宽是祖家的家丁出身,这几个人都是流贼怕得要死的人物,遇着了,就没一次能打赢的。

张献忠回身道:“我营里尽是些饥民,白白耗粮,死几个有甚要紧,不打打,精兵何来?前几日,寿州几门小炮便将你吓得止住了,成得了甚大事”。四天前,张一川攻寿州,略冲了冲,死了几十人,城里又放了几炮,打死张一川的两个头领,张一川便不敢攻了。

张一川被张献忠一激,喝道:“三将四将,听令”,张一川身后两个头领,立时躬身上前。“领三千人,绕到后坡,角号为信,与八大王两面夹攻”,两个头领答了一声是,正待退下,张一川又道:“三将攻山,四将领马军将山后十里内抄了,不得走脱一人”。

待两个头领下去后,张献忠道:“你又在摇什么扇子?”。张一川笑道:“待将山上的官军剿了,弄些旗号好进凤阳,切不可失了风声,故叫马军往山后抄一抄”。

一个时辰后,在两边夹攻下,朱国相的人越来越少,战线越来越往山顶收缩,他没想到这些卫所兵,能打到这个光景,这些卫所兵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原因是两天前的大风,吹跑了一千个孬种,剩下的人多少有些战斗意志,再一个原因是流贼是仰攻,否则朱国相的兵早就垮了。双方在浓雾中箭来箭往,盲目对射着,又一排箭射来,朱国相身边又倒下了几个,这里的每棵树上,都钉着几支箭,但终究是人多树少,没处躲藏的人便会中箭。官兵由树后探出身子,一排箭还了回去,对面白雾中发出几声惨叫。

“入你奶奶的嘴,这般对射下去,打到什么时候,一声号起,都给老子冲,落在后面的挨刀”,浓雾中响起狂叫。不久,呜呜地角号响了。朱国相厉声叫道:“放完三箭,弃弓执刀,将流贼杀下去”。

接着,山顶上响起吼叫的声浪,这片嘶吼持续了半柱香工夫,此时,朱国相身边就剩下十几个人了,人人在与流贼搏杀,朱国相手持倭刀正与一个流贼拼杀,他腹部有一道长长的刀口,不断沥出血来,染红了他脚下的地面,他已是力不从心,眼中的景物开始飘移,对面的流贼又是一刀砍来,朱国相双手持刀,狠狠地朝流贼的刀上磕了过去,这次,他的刀险些脱手。朱国相知道自已不行了,待流贼下一刀刺来时,他并不躲闪,而是跨步上前,一刀将那流贼的胸口刺穿,同时,流贼的刀也刺穿了他的肩头。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朱国相高呼道:“太祖高皇帝!不肖孙儿这便来请教你,大明如何到了这般天地!”。呼罢,朱国相猛地将刀往脖子上抹去——

下午时分,凤阳西南十里,薄雾中,前方传来踏踏的马蹄声。“什么人!”。“右营前哨选锋,回报杨大人”。

片刻后,那斥候单膝跪在杨一鹏马下,正在禀报凤阳的消息,身边,步卒队列正开向窑山方向。杨一鹏问道:“巡按吴振缨何在?”

斥候道:“听颜大人说,两日前,去泗州刷卷去了”。杨一鹏怒道:“前方大战,刷什么卷,哼,才鄙而怯,识暗而狡,工于驱利,巧于避患,此番又岂是能躲过去的”。刷卷便是调阅司法案宗,看看有没有冤假案。

一个时辰后,队列仍然开向窑山方向,雾变得更浓了,十丈开外便瞧不见人,天色已变得昏暗,马上的杨一鹏一脸焦躁,对身旁那个戴逍遥巾的师爷道:“窑山怎还未有音讯传来?再派探马”。闻言,杨一鹏身后的两个亲兵,立时纵马越过杨一鹏,向西南驰去。师爷道:“以学生浅见,大人应驻军于凤阳,一来歇歇精力,二来,御守祖陵要紧,旁的都不妨,若祖陵有失——”

杨一鹏道:“先生此言虽是在理,然前方已接战,孤军岂能不救,听闻前两日还逃去许多,已是不足两千之数,正阻着数万流贼”。师爷轻声道:“大人所领也是无多,不足五千”。

过了一会,前方传来马蹄声,先前的两个亲军又转了回来,禀道:“前锋遇着几骑,是凤阳中卫的,说是朱大人已将流贼击走,现正率大部前来,一时便要来参见”。杨一鹏闻言,心中泛起瞬间的狐疑,但随即兴奋道:“祥情如何?”

半柱香后,杨一鹏所率长长的队列,停在官道左侧,官道右侧则是一片马蹄声,以朱国相的认旗为前导,长长的骑兵在官道右侧,向抚标营队尾驰去,驰了半晌,驰过足有数百骑,却迟迟不见朱国相。杨一鹏心中诧异,朱国相哪这么多骑兵?这些官兵衣甲上,多半有血渍,可见是历经了大战。杨一鹏冲疾驰中的骑军喝道:“抚标左营何在?”。却是无人应答。

这时,天已黑了,东南角上升起一轮明月,雾中,五丈外不见人。右侧哗哗地骑兵,竟不停地向队尾流去,流到后来,这队骑兵着的已不是官军服饰,而是平民装扮,忽然,抚标步卒里有个喊道:“流贼!”,接着,“流贼”声在队列里此起彼伏,杨一鹏呆了一呆,终于,他向对面一指,一声断喝:“刺马,砍杀!”话音未毕,只觉眼前疾疾飞过一物,他下意识地大叫:“放箭!”,同时,又下意识地在马上躬身。

杨一鹏身后的亲兵向右侧的骑流冲了上去,一个亲兵一枪刺中正在疾驰的马,枪头扎入马身,他只觉双手一痛,枪便被带走了,而那匹马一声悲鸣,冲入步卒,撞倒几人,翻倒在地,马上的流贼立时被乱枪扎死。几息间,流贼纷纷纵马斜冲进官兵中,双方砍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