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窑山

穿越崇祯八年 在珠海 1428 字 2024-04-22

正月十二日夜,一轮明月挂在南天,将人间照得清幽而又明晰,方便了夜行,长长的队列中,未燃起一只灯笼火把。朱国相顶着莲明盔,挎着倭刀,骑在马上,与他并骑的的一人,身着青丝吊线甲,乃是皇陵卫右千户所千总陈宏祖。“大人时才为何那般言话,与二人大人合气,就不怕小人情状?”,陈宏祖问道。

朱国相叹口气道:“蒿目时艰,民失其乐生之心,也就罢了,祖陵乃是国家根本重地,王气所中,命脉所系,将这帝乡弄得满目凋弊,若是帝乡之人都不心向朝廷,我大明——”。说到这,二人一时沉默,过了一会,陈宏祖问道:“大人,为何不集兵守陵城?”。朱国相闻听,叹道:“凤阳无城,数万百姓头颅,便不顾了?”。

“大人忠贞自矢,只怕此番,驱此不堪战之兵,乃是羊入虎口,我等死于阵,而彼等无非是落职,过二年,再起补原官”。朱国相闻言,冷笑道:“此役若败,我自裁以谢朝廷,而彼等也快活象意不几时了,一月后必是厂卫拘提,法司究问”。又道:“天子耳目风纪之司,也不随同出征,他到得计得紧,仗着朝里有人,现在定是思谋着事后弥缝,若是祖陵有个闪失,看谁能顶这个杠!”。陈宏祖闻言,心念一动,莫非——怎么会,朱大人可是国宗,怎会故意失却祖陵”。他试探着问道:“张国翰大人既是留守,因何不将他那卫人调去陵城守卫?”。

朱国相闻言一愣,随即道:“陵城尚有皇陵卫三个千户所守御,若将人都调去陵城,不成临淮县的百姓便放任流贼屠戳?”。陈宏祖心道,皇陵卫那些军余,不过是庄稼把式,能守御个锤子,不过一想,便是此番出征的所谓班军,哪个又不是庄稼把式。心道你朱大人管着凤阳八卫,平日是怎生调教行伍的?如今终于遇到战事了——他心中叹了一声,又想,只会独善其身,大明,除了贪鄙之徒,便是好好先生,二百六十余年来,梗介如海瑞者,屈指可数,再想,如今大难临头了,方一吐积郁,平时做甚哩,也不闻你上疏参奏过谁。

陈宏祖刚想到这,朱国相又道:“朝中小人用事,南都兵部吕大人,早已上疏,请淮抚移兵凤阳,可——”。南都便是南京,吕大人便是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淮抚便是漕运总督杨一鹏。吕维祺等人请淮抚移兵凤阳,可是被首辅温体仁否决。

朱国相道:“想是昨日急报已到了山阳,再有三日,杨大人也该引兵来救了,我等便在上窑山镇守三日,拖到杨大人来援,便遁出生天”。陈宏祖奢望道:“或许,流贼不至凤阳”。朱国相闻言,摇了摇头,觉得陈宏祖的想法太幼稚,不说凤阳无城,无御敌之兵,仅祖陵的风水,在时人看来,比核武器还具战略性,掘了谁的祖坟,谁就完蛋了,这就是时人的观念。但朱国相守上窑山的想法也幼稚,就算能守住,流贼无非绕过去,直扑凤阳。因为流贼靠劫掠为生,没有后勤线,不怕被断了粮道。东虏也一样,皇太极后来绕过北京,去劫掠山东。此时唯一办法,就是将凤阳民众放进中都城,据城以守,但朱国相做不了主,这得镇守太镇杨泽发话才行。

二人一时无话,默默骑行在月光下。朱国相抬头看了看天,黑蓝的天空中,两大团流云,正在渐渐靠拢,正南的那轮圆月,十分明亮,一缕缕的流云从那轮光亮中疾疾飞过,可见天风浩荡。

“合该造化低,撞进这网里”,“需寻个空儿,及早抽头,听闻那流贼几十万兵马,就凭咱们这点人——”,“出来时,我已吩咐家里置了几匹白布,预备挂孝受吊”,“你们还有我冤?我是五吊钱雇来的,说是朱大人要演阵,三五天的事,谁曾想却是上阵的勾当,这砍头的将我诓得——”

马前几个军卒正在无所忌惮地议论。

“扯淡的奴才,我起你的皮”,朱国相怒喝一声,几个兵回身看到朱大人,一个个唬得面无人色,出了队列,跪在马前。“来人,每人五十下,用刀背狠敲”,朱国相身后的几十骑家丁,立时下马,将这几个不长进的东西按在地上,拔出腰刀,用刀背往屁股上砸了起来,一时间鬼哭狼嚎,打破了这平夜的夜。

身后的哭叫声渐渐不闻,朱国相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天,那两大团流云却不见了,只剩下一些淡淡的烟雾。“烟消云散”,朱国相心头不由冒出这四个字,立即,他意识到这四个字的不祥。

到了上午,这队兵马已走得有气无力,从淮安来的那千把抚标,有人已是一瘸一拐,想是不经常走路,脚上起了泡,“市井棍徒”,朱国相心中骂了一声。所谓抚标,乃是巡抚亲军,是一省的精锐部队,却是这般情状。杨一鹏在上个月,派了两千抚标前来,此番朱国相带走一千,还留一千守御凤阳。想是打起来,这帮家伙多是做鸟兽散。

前锋已到了窑山下,凤阳距寿州一百四十里,窑山居其中,此山距凤阳六十里,在凤阳西南方向。朱国相前日接报,颍州已失陷,流贼已围了寿州,颍州在淮河以北,寿州与凤阳在淮河以南,紧挨着淮河,攻颍州和围寿州的流贼是两股,另有一股流贼,直奔南边的庐州去了。颍州,寿州,泗州都是散州,隶属于凤阳府,府辖州都是散州,另有省辖州,则叫直隶州,如杨一鹏治下的徐州,滁州,则是直隶州,府大州小,但州下也设一两个县。庐州则不是州,而是庐州府,即合肥。

趁着埋锅造饭的工夫,军士们在山下歇息了一个时辰,用罢了饭,已是午时,在号令下,军士们纷纷起身爬山。半柱香后,爬到山腰的朱国相已有些气喘,在他身边,长长的队列象一条懒虫,缓缓向山上蠕动。终于,朱国相登到了山顶,窑山是一座小山脉,一共七八个山头,朱国相首先看向南边,只见狭长的一湖水,向南望不到头,乃是高唐湖,朱国相之所以选择驻军窑山,就是因为窑山以南有高塘湖,掩护二十多里长的南翼,朱国相又向西南眺望了一会儿,正是寿州方向,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又极目四望,当看到西北方向时,他心念一动,问陈宏祖:“常家坟距此间多远?”

陈宏祖道:“想是不足二十里”。朱国相道:“若是开平王还在——”。常遇春死后被追封为开平王,这是个一个喜欢屠城的暴徒,然颇有战功,与徐达齐名。陈宏祖却想,便是开平王还在又如何?还勇过耍百斤大刀的卢象升么?谋略也难过洪承畴,由于不以为然,陈宏祖便没接话。

这时,北边的枯叶忽地满天飞舞,二人看得诧异,片刻间,二人的衣襟便急剧扑动起来,接着,风势更大,以致对面说话都听不真,忽地,山头上的朱字大旗向空中扑去,却是断了旗杆,这太不祥了,众人见之,心中沉重。山头上的兵卒纷纷躬身,有的甚至趴在地上,朱国相只能眯着眼乱看,过了片刻,山头上的兵卒纷纷向山下摸去,以避风势。身边的陈宏祖一拉朱国相,二人便离了山头,也向山腰摸去,离了山头,顿感风势小了许多。

过了许久,风势依然不减,兵卒们已是散了满山,朱国相身边的人越来越稀,朱国相这才意识到问题,他断喝一声:“中军何在,速拿逃军,召弓手来,凡逃军,立毙于箭下”。陈宏祖抽刀在手,连续踢起几个仍在避风的军卒,带人沿着山腰,一路呼喝,聚拢人手,向西南抄去。朱国相从亲军身上抽下弓,也率领亲军向东北抄去,待朱国相转到北坡,看到山腰以下,一坡的人正向山下逃亡,有些人已逃到山下,朱国相大怒,待要搭弓,却发现风势太大,放不了箭。他心中大急,心头居然冒出项羽的那句话,此天亡我也,非战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