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不给个说法,我就将此事宣扬出去,看他们师家还做不做人。”
陈父微微蹙眉,犹豫道:“这样不好吧,师家虽算不得权贵之臣,却也担着侯爵。把他们惹急了,咱们会不会有麻烦?”
陈母闻言心中也难免有所畏惧,当初没有去武安侯府大闹,就是担心被报复。以为武安侯府这种世家名门,最重颜面,为避免家丑外扬,怎么着也会对他们给予适当的‘封口费’。却没想到距离女儿下葬已有数日,武安侯府那边仍旧毫无动静。夫妻二人难免有些惴惴。
“明日我过去一趟。”
陈母道:“心彤才和大理寺卿家的冯公子定亲,素容去了,按照规矩,她得守孝三年。若对方因此为难退婚…”她薄唇紧抿,看着十分刻薄,“哼,都是嫡女,待遇却天差地别。师心鸾一个及寡妇都能攀上北靖王府做世子妃,心彤却只能嫁给一个毫无功名的公子哥儿,师远心也太偏心了些。如今心彤没了娘,武安侯府那些人还不定怎么欺负她…”
陈父听着妻子的抱怨,却没说话。
比起陈母的贪心,他却很有自知之明。当年女儿入侯府虽为续弦,却同样是高攀,不也一样做了十几年的侯夫人?师心鸾虽是寡妇,但出身尊贵,又长了那样一副好皮囊,再加上皇上赐婚,旁人纵然心中不平,也断不敢对此有任何异议。外孙女心彤也称得上美人,却远不如师心鸾的绝色。京城世家名门那么多,更不乏才貌双全者,胜过外孙女的不知凡几。高门大户有更好的选择,自然就不会把目光投在相形见绌的外孙女身上。
况且大理寺卿家的公子,虽还不曾有官职,但也已考了秀才。明年会试若能取得好成绩,也能在领一份不错的差事。
心中如此想,口中却没说出来。
他深知妻子的性格,肤浅愚昧却又野心勃勃,永远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以为陈家出了个侯夫人的女儿,其他人也合该被万人拥戴,嫁入王孙贵族,享受至高荣誉。
夫妻俩人心思各异,武安侯府也不平静。
在陈氏过了头七后,老夫人终于对被关入柴房的师心怡以及大房做出了最终处置。
逐出侯府,择房而居。
这个结果,就连素来沉稳不惊的大夫人也面露愕然之色。
“母亲,这不合理。心怡犯了错,您惩罚她,我无话可说。但大嫂原本就谎言在先,这在侯府也是大罪。心怡年少莽撞,纵有私心,却也罪不至此。”
老夫人神色阴冷。
“到底是她年少莽撞还是你这个当娘的贪心不足?”
大夫人目光微变。
“母亲,此事我并不知情…”
砰——
老夫人怫然挥袖,桌上杯碗茶碟碎了一地。
师良立即跪在地上,道:“祖母息怒,小妹年幼无知,犯下大错自应予以惩罚。但祖母若因此动气伤了身子,却是不值得。”
老夫人看着素来温和谦恭的长孙,怒火渐渐平息,眼神却浮现苍凉失望之色。
“平彦,你自小沉稳内敛,孝顺懂事,我和你二叔都对你寄予厚望,也曾想过立你为世子,望你能将师家门楣发扬光大,光宗耀祖。”
师良垂眸,恭敬而不谦卑。
“祖母言重,孙儿才学浅薄,见闻不足,万万当不起此等厚爱。”
他越是谦虚,老夫人就越是可惜。
“男儿志在千里,有野心不是坏事,只要你有斗志有抱负,就当得起这份野心。但身为我师家子孙,除了野心和抱负,还要有责任心。”
师良手指微动。
“孙儿愚钝,不知祖母此话何意?”
老夫人摇摇头,“我虽老了,却不傻。心怡心术不正,你作为兄长,又岂会毫无所觉?或许你曾严厉训诫,却不曾断其邪念,盖因你有私心。她是你的妹妹,你纵恼怒她的不懂事,心底却总会袒护她。正是因为你潜意识的纵容,才致使她剑走偏锋,铤而走险,犯下如此大过。”
师良眼睫颤了颤,薄唇紧抿,却没反驳。
“孙儿只想知道…”他慢慢抬头,俊秀的容颜温和而深邃,语气沉稳有力,“是什么,让祖母下如此决定?”
老夫人沉默一瞬,淡淡道:“你二婶母去世的那一天,心怡偷偷买通监视她的丫鬟,给秦王府写了求助信,被门房发现端倪截断。信中内容,是让秦王上书皇上,封你为世子。”
师良眸光刹那深黑如夜,一瞬间已明白所有。
大夫人脸色紧绷,眸光暗沉。
老夫人接过红婴重新泡好的茶,轻抿一口,道:“心怡是侯府的女儿,我不会让她以命抵命。但她太过狭隘肤浅,永远只想着她的小情小爱,自私愚蠢,从不顾及侯府的将来。我可以容忍她的一时任性,却不能眼看着她将侯府置于危险之地。况且你二婶母已死,总归是一条人命,我不能让她枉死。平彦,你可明白?”
师良已恢复往日的平和内敛,嘴角勾一抹淡淡微笑。
“孙儿明白,多谢祖母手下留情。”
老夫人看着他,神色复杂,叹息更深。
“三年一度的考评快到了,如若顺利,你三叔年底就能升迁,回京述职。我已传信并州,年后他们就可搬回侯府。”
三老爷虽非老夫人亲生,却是她从小养大的,不是母子更甚母子。虽是庶出,却是兄弟三人之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庶出不可承爵,但他的嫡子可以过继给师远臻,立为世子,日后照样可继承侯府。
也就是说,大房将永远被踢出局。与侯爵之位,再无可能。
大夫人嘴角勾起冷冷笑。
“此乃二弟家事,他为何不亲自处置?”
老夫人轻飘飘的一眼看过去,仿佛已看透她心中所想。
“远臻顾念手足之情,心怀不忍。我这个当娘的,却有资格将没有教好女儿的儿子赶出家门,以儆效尤。”
大夫人没了声音,带着儿子离开了寿安堂,半道上却与在花园散步的师心鸾主仆狭路相逢勇。
碰都碰上了,自然不能装作看不见。
师心鸾带着乐槐走过来,对着大夫人微微屈膝。
“大伯母。”
师良盯着她沉静温和的容颜,眼神很平和,空气却无端的冷了几分。
他薄唇启笑,弯腰一礼。
“见过长姐。”
师心鸾点了点头,微笑问:“这个时辰,平彦怎么不在屋子里读书。”
师良微笑以对,“春色将尽,长姐不也有心情在此伤花怀旧么?”
师心鸾莞尔一笑。
“春色尽,夏花开,这满园芬芳从无凋零之时,何伤情怀旧呢?大弟读书多事好事,可千万别学那些文人墨客的悲风悯月,多愁善感,长此以往,恐抑郁在心,心结难纾,祸患无穷也。”
“长姐金玉良言,平彦谨记在心,不敢忘怀。”
两人都在笑,言谈之中却俱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剑拔弩张。
“长姐也要保重身体,这花园里固然姹紫嫣红,却难免招来些毒虫蛇蚁。长姐素来身娇体弱,上次毒素入体伤了根本,好容易恢复过来,可别又被花粉所迷而失了防备。毕竟,长姐还有四个月就要出嫁了,再步四年前的后尘,总归是不好的。”
语调温柔,每一句都充满关怀之意,字里行间却充斥着不怀好意。
乐槐眉峰一冷,眼里怒火已燃。
师心鸾笑容自若,“多谢平彦提醒。两季交替,春柳将逝夏荷盛放。虽赏心悦目,却难免气候差异致使心情不快。大弟平日念书辛苦,恐会因此烦躁,不利于身心健康。不若闲暇与大伯母一道念念佛经,平心静气,也可小灾小难。日后前途顺利,家中平安,再无风波。”
她笑得眉眼弯弯,语气柔婉而宽和。
“大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四目相对,又是一阵刀光剑影,随即师良温文一笑。
“长姐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自是见多识广远非小弟可比。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长姐指点迷津,平彦受教了。”
他再次弯腰一揖,十分谦恭。
师心鸾眼里却笑出几分寒意。
“不过大弟素来谨慎小心,自持克制,想来我所忧不过庸人自扰罢了。”
她道:“你我姐弟虽在同一屋檐之下,却难得相遇。今日再次恰巧碰见了,我就多嘴叨扰了几句,大弟不会嫌我啰嗦吧?”
“怎会?”
师良仍旧笑得温润儒雅,风度翩翩。
“长姐可是京城第一才女,当为世人楷模,我有新能得长姐良言教导,是为福。”顿了顿,他叹息一声,“若三妹也能如长姐这般学识渊博,知书达理,也就不会犯此大错了。算起来,也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管教不严所致。幸亏长姐平安无恙,否则小弟怎能心安?”
终于说到正题了。
师心鸾笑意里多了几分深邃,“刚过易折,水漫盈亏。我倒是觉得,大弟对三妹太过严厉,以至于她心有不服,才会生出叛逆之心。”
“哦?”
师良温润的眸光晃动几许暗流,笑容越发温雅。
“愿闻其详。”
师心鸾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三妹浮躁,便是言行有失,你稍加约束就行了。一千遍的《女戒》,她如何能静心抄袭?自会心生不满,做出一些不合规矩的事。”
师心怡那个臭脾气,如何肯安安静静的抄袭一千遍《女戒》?但又不能反抗。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别人代替。
而这个人,就是春香。
未免字迹上的差异让师良看出端倪,师心怡定会字迹写一遍,让春香模拟。一千遍下来,春香已摸透师心怡的笔锋,想要模仿她的字迹,简直轻而易举。
师良的眼色,终于变了。
师心鸾知道他为何变色。
自己刻意刺激师心怡逼她对陈氏下手,然而师心彤那边已有所防备,她贸然出手肯定会被抓住把柄,届时师心怡就完了。
可那天正巧师良来了,只要稍加逼问,以师良的城府,仔细一想就可知她的目的。
所以她故意陷害春香。
师良猜到了她带走春香是要对师心怡栽赃嫁祸,却猜错了方向。
麻雀飞过还有影子,更何况早就被老夫人下令严密保护的陈氏,自然不是那么容易遭人暗算的。若春香被发现,一梵严刑拷打供出她来,岂非引火烧身?
师挽君既有打算,她何不将计就计?
但她深知老夫人对师良的看重,未必会因为师心怡的害人之心而迁怒整个大房。除非,师心怡做出危及侯府之事。
比如,勾结皇子,结党营私!
景阳侯府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朝中大臣人心惶惶,查到现在,只要不傻,都能察觉出定与党争有关。
这个关头,师心怡却为了自己的私欲不知死活的串通秦王改立侯府世子,不就等于告诉所有人,武安侯府隶属秦王党么?
皇上正值壮年,东宫也早立太子。
师心怡这么做,等同于直接挑衅皇权。轻则抄家杀头,重则九族皆灭。
老夫人能容忍才怪。
铲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一个大夫人就已让她看不透,再来个心机城府都不低的师良,这两人留在侯府就是个定时炸弹。她既要在这个地方呆五年,就得接受如今的身份。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怎能让这两个居心叵测的人拖她下水?
不过,师良的隐忍和城府,倒的确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短暂的眼神交锋之后,师良目中锋芒渐退,启唇微笑。
“长姐说得是,是我想差了。还是长姐聪慧理智,小弟…心悦诚服。”
的确佩服。
他只知道这位长姐今非昔比,却未算计到她竟如此心机深沉。
到底,还是他小看了她。
“只可惜,我就要随父母搬离侯府,日后怕是不能常常受长姐教诲,实为憾事。”
“搬离侯府?”
师心鸾佯装讶异,随即笑道:“也是,最近侯府恰逢多事之秋,而你念书需要清净,暂时搬出去住一段时间也好。”
决口不问为何大夫人和大老爷也要跟着搬出去。
都是聪明人,彼此心照不宣,师良也不会蠢的继续试探。
“长姐保重身体,小弟先行告辞了。”
师心鸾侧过身子,让路。
擦肩而过的时候,大夫人停了停,用一种没有任何起伏却温凉的声音说道:“原是我看错了。这侯府深宅,你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一个。”
她盯着师心鸾的眼睛,“借刀杀人,釜底抽薪。好,很好。也只有这等智慧,才配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有那么一瞬间,师心鸾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深远的,恨不能出之而后快的仇恨。
不动声色,她微笑以对。
“大伯母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大夫人似笑非笑,“不要高兴得太早,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小小侯府不过一亩三分地,笑到最后的那个人,未必是最后的胜利者。”
她敛眉,笑得艳丽而森凉。
“往后的日子还长。咱们…走着瞧。”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师心鸾脸色立即冷了下来。
乐槐见此心中一紧。
“小姐,怎么了?”
师心鸾红唇紧抿目光寒凉,像是隆冬的雪,看不到尽头。
她忽然转身,“回去。”
乐槐心中惊异,连忙跟了上去。
回到浮曲阁,她立即命乐槐研磨铺纸,然后提笔蘸墨,一气呵成。
“飞鸽传书,马上送去明州。”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写信给楚央,却并非男女之间的风花雪月浓情蜜意。
乐槐不敢大意,接过信纸就准备装入信管,却发现信上空无一字。
她一怔,“小姐,这…”
方才她明明看见小姐写了字的,虽然只是快速的那么一瞥,不曾看清楚内容。不过须臾,怎么就没了?
师心鸾语气冷淡,“他不是无所不能么?不过隐形粉而已,若连这都破解不了,他这钦差也就不用当了,趁早卷铺盖回京继续做他的风流世子爷吧,也省得在外面丢人现眼,还托我后腿。”
乐槐嘴角抽了抽。
这两人什么时候才能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
心中如此想,却未曾道出口。
“是。”
精心训练过的信鸽速度非马可比,午时,修颖就捧着信管去了书房。
“世子,京城的来信。”
楚央正在看一封信,闻言抬头一看,目光触及他手中小小的信管,立即就笑了。随后又挑眉,问:“最近京城可有发生什么重大变故?”
修颖不解他为何如此询问,还是老实答道:“景阳侯府被禁军包围,大理寺卿和京兆府尹受命合力调查…”
“谁问你这个?”
楚央打断他,“我说武安侯府…算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拿过来。”
“是。”
修颖恭敬的递上信管。
楚央拆开一看,又是一笑。
“这女人,还真是好胜心强,写个信都要先考验我一番。”
修颖忍不住抬头,却见世子爷口中虽抱怨,眼里却盛满笑意,比之外面的阳光还暖。
他顿时觉得,世子爷对未来世子妃是很喜欢的,否则怎会亲自进宫求娶?还露出这么…闷骚的笑容。额,虽然在心里腹诽主子很不应该,但作为一个忠诚的侍卫,关心主子的心情,也是很有必要的。
修颖为自己的越矩找到了合理的理由,心中负罪感顿消。
楚央无暇理会自己这个活宝侍卫心中所想,道:“去打盆水来,再点一盏灯。”
“是。”
少时,修颖取来了水和灯。
楚央将那小小的信纸放在水中浸泡须臾,又拿出来,放在烛火上烤。一盏茶的功夫,隐藏的字迹就显露无疑。
只有一句话。
“百蠹之虫死而不僵。”
楚央微微挑眉,稍加思索便已了然于胸。
他知道陈氏已死,此事与武安侯府大房脱不了干系,再加上师心鸾推波助澜,大房被逐出侯府是迟早的事。
然而杨家不倒,始终都是祸患。
这一点自不需她来提醒,她想暗示的,大约还是杨氏与其子师良。
他放下信件,与之前那一封放在一起,道:“让周喻安来书房见我。”
“是。”
少时,周喻安来了。
“下官参见世子。”
楚央未抬头,道:“萧将军来信,他已到乾州茂县,明日便可抵达明州。”
周喻安道:“下官立即着人安排晚宴,为萧将军接风洗尘…”
“不必。”
楚央神色淡淡,“萧将军身负皇恩,并不会在明州多做停留。”
周喻安敏感的察觉到,这位北靖王世子,似乎和他那位表弟不太和睦。
“那世子唤下官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楚央盯着他,“今年年底朝廷会对各地官员进行政绩考评。周大人在明州八年,为官有道,堪为州县表率。可有想过,进京述职?”
周喻安一怔,而后黯然道:“下官惭愧,身为一方守台,却不知下属贪污横行,欺压百姓,以至今日祸患。世子不曾怪罪已是恩赐,下官怎敢再奢求其他?”
楚央笑笑。
“明州方圆千里,大小官员加起来数十个,周大人再是神通广大,也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再加上他们官官相护,你一时被蒙蔽也情有可原。”
周喻安沉默。
他想起那日楚央揭发宋钟鸣等人的那天晚上。前一刻还在歌舞升平纵情声色,后一刻便杀伐决断翻脸无情。
谈笑间便能不动声色,翻手乾坤。
那是属于王者的尊贵和威严。
收押宋钟鸣后,驿馆遭遇行刺,他连夜调动城防护卫军,赶到之时却看见满地尸首,中间冷峻侍卫持剑而立。房门大开,灯火微明。长桌之后,楚央正悠闲饮茶,宽大衣摆逶迤席地,眉目风卷如画,淡淡唇色笑意微微,似在等他。所谓的绣花枕头,全都成了笑话。
彼时他问:“下官有一事不明,不知世子可否解惑?”
楚央眉目不动,“说。”
“世子文武双全,洞察力非凡,又身份尊贵,缘何放弃锦绣前途,远离京城?”
他记得,当时楚央笑得漫不经心。
“周大人寒窗苦读十载方有今日明州一席之地,我为何不能十年游戏人间方知浪子回头?”
这话听着都觉得敷衍。
但他不说,周与安也不问。
只是对这个年轻人又有了新的认识。
看似放荡不羁,实则乾坤深藏,且心思细腻深沉如海。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宋钟鸣落网,其他涉案的官员跟着下狱。
皇上圣旨降临的第二日,楚央便借他的府衙开堂审讯,人证物证一干呈堂,当日即判斩刑。
行刑的那一日,几乎全城的百姓都为官街道。
只是让他颇为诧异的是,之前被楚央迷得神魂颠倒的那些良家闺秀和纨绔公子哥儿,竟异常安静。
他百思不得其解,实在忍不住询问。
楚央听后就笑了,绝代容颜如花绽放,妖冶深眸摇曳生姿。
“周大人,你还真的信那些所谓的‘寻人启事’?”
他一怔。
“世子此言何意?”
楚央勾唇微笑,眸光若星辰烂漫。
“本朝虽然民风开放,富贵之家享乐的法子也是层出不穷。但有些事情,毕竟不够光明正大。即便大家心知肚明,也不能太过放肆,否则这世道岂非乱了?况且即为隐秘之私,又怎可能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呢?这岂不是自找麻烦?”
他顿悟,“那么那些寻人启事…”
楚央慵懒而散漫道:“周大人为国为民,实在太忙,我即便是想要见上一面也难上加难。皇上的吩咐我不能无视,见到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又不能冷眼旁观。只好另辟蹊径,寻求他法。”
他听得满面羞愧。
“是下官有眼无珠,怠慢了世子。”
楚央笑笑,不做计较。
“贵族门阀清高自持,看不起青楼烟花之地,却不知越是杂乱荒唐的地方,就越是群英荟萃。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他们的消息耳目,可比常年埋头桌案批阅公文的官吏灵敏多了。而且那些人多半德行有亏,只要抓到一个,就能抓到一群。以群为代表,给各府衙施加一丁点压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原来如此。
周喻安佩服得五体投地,再不敢有所轻视。
再后来,他目睹了楚央审讯宋钟鸣的手段,起先只是关押起来,也不逼供,反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刺客刺杀,他就让宋钟鸣在一旁看着,制造恐惧心理压力。
三天后,楚央下令不许给宋钟鸣喂食。
宋钟鸣也算是颇有傲骨,任是如何的饥寒交迫,也不妥协,抵死不供出背后之人是谁。
楚央并不着急,饿了他两天后又继续送吃的。如斯反复好几次,把宋钟鸣折腾得神经紧绷,每一次都要吃平时三倍的量,以免再被断粮之时猝不及防。
周喻安一直不懂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也曾私下询问,楚央却微笑不语。
今日狱卒来报,说周喻安饿了两日已经昏迷过去,是否要送饭?他不敢私自做主,只好来请示楚央,却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不瞒世子。”
他声音低沉,语气诚挚。
“下官本出身贫寒,当年入京参加科考还是问左邻右舍借的盘缠。后终于金榜题名,高中榜眼,却因出身微贱而受权贵轻视,以至被贬至此。也曾心怀怨怼,故而不喜权贵,也不愿同流合污。明州任职八年,下官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好个只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楚央毫不吝啬的赞道:“但周大人可否想过,你本有大才,却因多年前一己旧怨而埋没至此,这何尝不是一种对自己不负责的行为?”
周喻安怔住。
“外面天高云阔,你却因一时惧怕而偏安一隅,丧失曾经的斗志与抱负,就这样寂寂终老,难道不会觉得遗憾么?”
“我言尽于此,周大人不妨好好想一想。”
楚央料定他不是胸无大志的人,只是顾虑太多忧思太多,故而才会止步不前。
“走吧,去看看宋钟鸣。”
周喻安又是一怔。
楚央勾唇,“这些日子也折腾够了,是时候下点猛料了。”
所谓的猛料,其实就是心理战术。
宋钟鸣下狱后,宋家可谓乱做一团,早就在想办法通路子,几乎散尽家财。最后还是毫无所获,走投无路之下,宋家人甚至想到进京求助景阳侯府,却被截杀在半路。
当时宋钟鸣正在啃一个肉包子,听到这里就噎住了。
因为死的那个人,是他才十二岁的长子。
他不信,直到看见楚央派人送来的那颗人头,稚嫩的,眉目间有他的影子,脸上还有未干的血,眼睛睁得大大的,还留有临死之前的恐惧和绝望。
他捏着手里那半个肉包子,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
接下来更是噩耗连连。妻女被杀,就连家中丫鬟仆从也不能幸免,全都死于两日前的晚上,府宅被烧成了废墟。
他猜到了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谁。正因知道,才会越加愤怒绝望。
“为什么…不救他们?钦差大人身负皇命,难道不该为一方百姓做主么?怎可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枉死?”
望着站在门外的锦衣男子,他双眼充血,近乎质问。
楚央神色凉薄并无同情和愧疚。
“当然,所以我已命人抓获杀人凶手。只是他们与宋大人一样傲骨铮铮,死也不说出受何人指使。本官很想为宋大人的家人做主,奈何实在力不从心啊。”
宋钟鸣双手抓着门栏,指甲几乎嵌入木头里,血红的眼满是悲凉悔悟以及仇恨。
眼前是长子死不瞑目的眼,是妻女惨死的场景,是宋家被灭门的惨状…
他忍辱负重,苦心经营多年,转眼成空。
呼吸急促,痛到极致,他忽然放声大笑。
“假的,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锦绣前途是假的,荣华富贵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笑着笑着,热泪忽从眼眶滑落,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
楚央静静的站着,看着他从疯狂大笑到热泪盈眶,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了仇恨和不甘。
笑声渐渐停了下来。
宋钟鸣回头看着楚央,“世子这般尽心竭力,可是为了太子殿下?”
楚央神色淡淡,“为还天下公道,世间清明。”
“好个公道,好个清明。”
宋钟鸣眼神苍凉语气嘲讽,“可这昭昭天下,朗朗乾坤,又有多少不平事,世子管得完么?”
楚央轻笑。
“宋大人太看得起我了。我素来是懒散之人,可不爱多管闲事。就是我想,也没那个能力啊。否则宋大人怎会在这里关这么久?”
宋钟鸣呵的一声,“世子太过谦了。”
楚央不置可否。
宋钟鸣沉默一会儿,道:“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隐约猜到应是某个皇亲贵族。世子有把握,治他的罪么?”
“那是我的事。”
楚央眉目清淡,并不愿多说。
宋钟鸣看着他的眼睛,最终道:“好,我说。”
……
当日下午,楚央上书朝廷,称自己又有了新的线索,请求亲自押送宋钟鸣回京。
翌日,皇上就颁发圣旨,应允他回京,他立时动身离开。与快马加鞭赶到明州的萧桓,擦肩而过。
“楚央回京了?”
师心鸾得到这个消息,有些意外,又有些理所当然。
乐槐点头,“大约晚上就到了。”
师心鸾若有所思。
“皇上可有派遣新的巡河御史去离河?”
乐槐点头。
“有。”
师心鸾蹙眉,也就是说,楚央回来就不走了。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家伙一回来,肯定会让她不得安生。
师心鸾的预感没有错,楚央回来后的第二日,皇上突然降旨,让他俩的婚期提前。
楚央亲自带着圣旨来到武安侯府,下聘!
师心鸾看着他身后一堆的琳琅满目,立即黑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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