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陶步言竟不知如何接。轻轻应了一声“嗯”,仰起头就把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除了电视的声音,如今再无其他。收拾完桌子,娘俩看着电视节目,还是一言不发。陶步言总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把那句话说出来。
独自坐在房间里,无声无息。月亮慢慢爬上来,显露出自己的身形。月光澄澈如水,洒在陶步言的房间里,流过陶步言的身上,浸入他的脑海。陶步言静静思考着,幻想着,回忆着。回忆到了高中和同桌互怼的日子,回忆到了和冯家四个姐弟打闹的初中,回忆到了小学和……和谁?他忘了,但却有种愧疚感。似乎是忘记了一段很快乐的时光,似乎是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脑海里过去的事犹如走马灯一样循环播放,不知不觉睡着了。
月亮缓缓西沉,对这个小孩像是有些不舍,走得慢了些,慢了些。直到太阳也缓缓升起,月亮才彻底离开。太阳的光有些不近人情,照在身上有些热,透过不知道多少公里,将这八分钟前的热量和光送到陶步言的身边。
睁开眼,手机上显示八点半。缓缓起身,坐在床上回回神儿,“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啥?”人生的终极三问,让陶步言有些清醒了。在家的时间还有六个小时,他突然有些不舍。真的要离开这座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真的要离开这个房子,真的要离开妈妈身边了,他始终有些不太接受。
“立冬,你啥时候开学?”陶步言发了一条消息。
“我比你晚一周啊,之前不是说过了。”提示音一响。
“哦对,我给忘了。”陶步言这条消息发出去,就没了回信。
拿着手机,陶步言挨个房间都转了一遍,拍了照片。他曾经无数次想要逃离的地方,现在却是无比留恋,明明中间的国庆假期就能回家,这次不过才离家一个多月。他又检查了一遍行李,确认了证件和钱财。
午饭时间很快就到了,妈妈做的饭很清淡,但有陶步言爱吃的酱鸭肠。陶步言晕车,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陶步言晕火车也是有先例可循的,保险起见,大鱼大肉统统撤下了饭桌。端起米饭,他才又一次细细打量妈妈。
记忆中,妈妈很年轻、很有活力,能陪自己打羽毛球、捉迷藏,能进行“女子单打”,能检查作业、辅导功课。慢慢地,妈妈只能陪他散散步,聊聊天,有时候聊天都跟不上自己的思路了。头发花白,肤色暗沉,雀斑时隐时现。她不再年轻了,不再如当初般有活力,她开始花眼了,开始白头了,开始跟不上你的脚步、被你落在后面了。
他被眼前妈妈的样子触动了。他从未想象过妈妈老去的那一天,可现实就这样突然横在他的眼前,让他没有丝毫防备。他把太多精力放在学习和所谓的爱情上了,让他忽视了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希望他回来、希望他不回来、希望他幸福的最亲近的人。他感觉时间逼得他越走越快,越来越忙,很少回过头看看那个老去的身影了。他有些愧疚,有些悔恨。
“快吃啊,愣什么神儿啊,你还得赶车去火车站呢!”妈妈的话把他拉回了现实。
他嚼起了酱鸭肠,脆脆的,香香的。边吃,边打量,边思考着。陶步言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思考的,总是自己会陷入沉思不能自拔。可能是有点经历过生死,一切有些淡然,从而开始寻找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他开始像个哲学家一样,看待这个世界。他想起了马克思主义,想起了高中时背过的痛苦的哲学。
生活才是一位伟大的哲学家。想学哲学,他得向生活讨知识。不过他觉得以后有的是时间想这些虚无缥缈的生活与哲学。放下饭碗,他张了张嘴。这句话有些拗口,有些别扭。在脑海中重复千万遍,感觉有些刺耳,感觉有些不被现在的社会所接受,尽管这个时代明明已经开放这么多了,还是有些话语羞于启齿、深藏柜中。
“妈,我……”
妈妈抬起头,看着他。他一时语塞。“你怎么了?不舒服了?是不是头上的伤口还没好利索?我就说应该晚几天……”
“不是,不是,没不舒服。”陶步言连忙否认。
“吓死我了,那是咋了?忘带东西了还是啥?”妈妈稍缓语气,但还是充满焦急。
“我爱你。”陶步言脱口而出。
两行清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