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簿可从来没向他提过个中隐情。明月悬又一次分出神念敲打小破书,毫不意外发现,它果然在装死。
“我是真的一无所知,五岁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当年的亲人。”对上那一双含恨的红眸,他觉得自己多少还是应该说些什么,“我知道的只有你的杀意。我和我的师叔师兄,都曾亲临战阵,你以为我们看不出你来的时候身上带不带杀气?”
少年的脸庞尚带稚气,就已被恨意抹得狰狞,不见原本的美貌,只觉是一尊恶煞凶神。
明月悬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你还是刚刚做戏,装成小娇妻的时候比较可爱。”
相别辞对他的恨意看起来又上了一个台阶。
维持这大阵,需要不少灵力。明月悬体内封镇的万魔正蠢蠢欲动,预备等他体力不支就冲将出去,大肆杀伐。青年习以为常地将其按下,一心二用,继续开口。
“我不知道你这孩子怎么想的,就算迁怒于我,也用不着连自己的命一并堵上。你与我签订了婚契,一旦杀我,十倍反噬,永堕无间。值得吗?”
明月悬抬手按在红衣上,只稍一加力,这身派不上用场的喜服就碎成残片,纷纷而落,只留下他一贯的白衣。
白如云烟,是抓不住的空无。
“你在玉露风盏里放的那个恶咒,可以攫取我的魂魄,或许也能瞒天过海,叫婚契以为我还活着,侥幸放你一马,但成功的几率不到三成。何况,就算你真的趁我不防把恶咒烙在了我的身上,我哪怕只剩一条残魂,对付你也足够了。”
“不管明家和相家从前有什么恩怨,你我身在这世上,总还是无辜之人。为了前尘往事杀人,再赔上自己的命,真的值得?”
阵中的少年木无表情,听完他的诘问,双手忽然抬起,翻作金刚印。
“值得。”他说。
十枚银戒忽然骨碌碌飞转起来,戒面上的经文投射出光影万万千。犹如转经轮,一转多少因缘,一转多少生灭。
相别辞踏前一步。
阵中忽有剑光如雨,朝着意欲破阵的少年轰然落下。相别辞轻轻抬起手指,挑弄着银戒放出的那些带字佛光,仿如挽着一根根光弦引它们起舞。
佛光对上剑光,激斗不休。
但总还是有剑雨冲过破绽,刺进少年的身体。剑声飞扬,一落就是一个血窟窿。
他继续往前行进,仿佛那些血窟窿根本不是生在他的身上。他不怕疼,也几乎无所觉察。疼痛……是他与生俱来的伙伴!
“你口口声声,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那我就原原本本告诉你吧,然后——”
“——用你的血,给这故事做一个最好的收稍!”
那故事实在称不上好。
母亲每次同他讲起的时候,都会用她的短刀一遍遍割着他的手背,让他血流如注。他血里与生俱来的焚身火在伤口上燃烧,她问他,疼吗。不及他回答,她又会自言自语,我的疼远胜过你的千百倍。
那是她的痛,也就这样成为他的切肤之痛。
他们一家人,母亲,弟弟妹妹,还有他,委实也已活了很久了,不比百岁有余的万神阙首座年轻。母亲南芷道行不浅,经她的教养和传功,不要说天资异禀的相别辞,就是他的弟妹也勉强超脱了凡人境。
南芷一百多年前就是修士,离开万神阙下凡时受了重伤,被他的父亲相重阁所救,自此两情相悦。可这桩婚事却无人乐见,只因她再好,也不是明家的女儿。
“千年婚约,两姓之好,岂可有违?小儿的未婚妻是明家二小姐,还请姑娘勿要相扰。”相家家主相闻故亲自出面,对她下了逐客令。
相重阁挡在她身前,以凡人之躯奋力相护:“父亲丝毫不顾我的意愿,拿我当什么了?你献给那女人的炉鼎,讨好明家的礼物?你就这么想让我重蹈姑姑的覆辙?”
老家主的脸色霎时惨白。
“闭嘴!畜生!”
相重阁的姑姑也是被迫嫁入了明家。她本有恋人,但偏偏不巧,那时明家的公子正受祸血困扰,为了治病选中了她。然而她资质鲁钝,被催逼着修行施法,很快就心血耗尽而亡。
明家那位公子恍若无事,又从相家挑走了一个女儿。他这位续弦倒是坚持活了很久,然而她死之前曾哭诉:“我没有一天被他看作是妻子,我只是他的一味药,一个可资利用的奴隶……我们一家都是如此,我们被欺骗了,我们不过是他们养来吃肉的猪狗!”
她的疯言疯语很快就被两家人刻意忘记,只有相重阁始终忘不了。
他不能忘,不肯退,不愿落到那样的结局。
令所有人震惊的是,相闻故最终竟也默许了儿子的叛逆——这无异于在两家的千年之约上砍下第一道裂痕。
倒插门的夫婿给人抢了,明家二小姐气势汹汹杀上门来,然后灰头土脸被南芷杀了回去。
她只不过是拜入外门的小丫头片子,南芷才是实打实出身内门的仙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