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
王纲原本是打算让妻儿先走脱,如此,便是他最后走不脱,也算保住王家一线血脉。这时听见高畅许他同去,当真好说个喜出望外,脸上的欢喜之色几乎遏制不住,正要磕头谢恩,又听高畅说:“只是,王爱卿,你是朕的左膀右臂,朕离不开你。你夫人是名门之女,修坟区区小事,想来也难不住她。”
高畅口风这一转,王纲便似从天堂一下落到地上,好在他还掌得住,脸上并没有露出多少异常来,还是磕头谢恩。正要起身,高畅忽然又说:“令郎将将数月,经不起路途颠簸,倘或有个万一就是终身之憾,就不要带了。”
这一句话好似晴天霹雳,险些把王纲震翻在地。到了这时,他已顾不上顾怜妻儿了,满心想着是不是自己哪里露了马脚,使高畅怀疑他,这才连番作弄。心慌意乱下,险些将他被蒋璋威胁利诱的事招供,话才到口边,忽然想到依着高畅的性情,真要怀疑他和魏国联络,早叫他一家做了刀下鬼,哪里还有耐心来作弄他?这才将话都咽了回去,勉力支撑着领旨谢恩,起身出宫。
待出了宫,才一上轿,王纲便举袖去擦额上冷汗。
在进宫之前,王纲对高畅还有一二分的歉意,愧疚自己辜负了高畅的信任,反在背后出卖他。到了这时却是只有怀恨了。恨高畅狠毒,因为自己快到穷途末路的境地,所以也不许臣下有半点脱身的可能。
如今梁朝的土地大半都到了魏王手上,一朝梁朝覆灭,他们父子自然是有死无生,丢下张氏一个人可怎么办?可张氏要一起留下,高畅只是在政务上不娴熟,可不是蠢,不独不蠢,反是聪明过了头的,定然会对他今日的举动起疑。
还不等王纲拿出个决断来,轿子已到府门前,中门大开,轿子长驱直入,直到二门前才停下,王纲下轿,早有仆役们上来请安,王纲唔一声,抬脚往正房走。
张氏晓得王纲回来,早抱着幼儿等在门前,一见王纲过来,才笑唤一声:“郎君。”就看到王纲脸带忧色。张氏素来聪敏,转手就将孩子递与乳母,连着丫鬟们一并打发出去,自己亲自服侍王纲更衣净面。
王纲接着热手巾,一声长叹,将张氏的手握住,斟字酌句地道:“夫人,娘子,为夫的怕要连累你们母子了。”说了,把高畅今日的言行告诉了她知道。
张氏性子稳重,听见王纲这两句,反倒安慰他:“郎君说什么话来?妾即嫁与郎君,自然与郎君荣辱与共,生死相依。只是可怜了阿弟,他连着话也不会说呢。”说着又若无其事地为王纲抚平衣襟,“要能听他开口唤一声,阿爹阿娘,妾就是死,也是甘愿的。”
王纲本来就爱惜幼子犹如自家性命,听见张氏这话,哪里还掌得住,眼中险些落下泪来,紧紧地攥住张氏的手:“我来想个办法,我来想个办法。”
张氏叹息一声,把头轻轻地搁在王纲肩头,轻描淡写地道:“要有程婴公孙杵臼就好了。”
程婴与公孙杵臼和晋国正卿赵盾是好友。赵盾一生权倾朝野,连着晋国国君都不得不避其锋芒。他活着时,赵氏一族独霸晋国,他死后,晋景公三年,司寇屠岸贾为污蔑赵盾是刺杀晋灵公的主谋,将赵氏全族灭族,赵盾之子赵朔的妻子庄姬因是晋成公之女而幸免于难,只她当时已身怀六甲,要生个女儿也就罢了,要是儿子,则赵氏血胤不灭。屠岸贾自然要斩草除根,而程婴与公孙杵臼也要保全这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