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撤身,刚刚立起,即见得两只枯瘦的小手迅即探出,将那道被他推到
上方的布毡拉回原位,阻止寒气入侵。
容奢已是焦切不已:“里面当真是一个五岁的娃儿吗?”
“不像五岁的。”那身形比先天不足的幻儿都要小上许多,但那双极不符合她脸孔比例的大眼睛内,如此强烈地燃烧着三个字:我要活…但,仅凭求生意志,诞生不出挖坑建屋的主意。
容奢双眸泪意闪闪:“那么,里面果然有一个娃儿?”
他点头:“姐姐把她给我如何?”
“你胡说什么?”容奢顿足,“还不快把人接出来,这么冷的天,她如何受得住?兰慧,快去车上将织毯拿来!”
一个乱发蓬蓬的脑瓜倏地探出毛毡,乱发中的大眼满聚热烈的渴望,专注在锦衣华服的夫人身上:“小怪很能干,小怪不白吃饭。”
“天呐。”容奢泪珠成串,顷刻后又扑上前去,一双素白的柔荑探出裘衣暖袖,将那张尽是污泥的小脸按在胸前,“幻儿,我的幻儿回来了!”
呃…
容华望天:幻儿,如果你看到你的母亲大人把一个脏乎乎的“小怪物”当成美丽的你,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应命而来的兰慧看见主子怀内的“物什”,确定这个毛茸茸的脑袋正是方才探出雪垛的那个,松下了一口气:“夫人,奴婢要把毯子送给她吗?”
容奢先是点头,再是摇头:“快拿来,快给我的幻儿裹上,我要抱着我的
幻儿回府,快些拿来!”
“诶?”兰慧不知所措。
容华扯过织毯,双手打开,将且软且暖的毯绒朝向依旧粘在姐姐怀里的小人儿:“想跟我走,从里面出来。”
乱发里的大眼晴瞥来一睇。
这是什么眼神?容华心头恼起:“姐姐,她不是幻儿,幻儿美丽可爱,你再看看她,可及得上幻儿的一根头发?”
“胡说!”容奢娇叱,眸光疾厉,“若你还是我的弟弟,就把你的话收回去!”
此情此景,容华心知决计不能违背姐姐的意愿:“先离开此处如何?当尽快喂她吃些热食才好。”
容奢如梦初醒,不住地颔首:“对对,快带幻儿回去,吃热食,泡热汤!”
对着那双大眼睛,容华唇角扬起:“幻儿已然五岁,姐姐抱得吃力,为防把她摔了,还是小弟来吧。”
容奢破涕为笑:“你须仔细着,摔了幻儿,为姐可不饶你。”
“是。”容华恁是恭敬。
容奢满心欢喜地退身开来。
容华张着织毯,一步步凑过去。
乱发内的大眼睛充满戒备,整只脑瓜一点点向后收缩。
容华好整以暇:“这么厚软的毯子披在身上,会不会比对着一堆火还要暖上百倍?车轿里有煨在铜炉上的热茶,若是喝上一口,不知是何滋味?”
后退中的脑瓜丕地顿住。
容华声线内更添蛊惑:“有毯子裹身,有热茶入腹,是从头顶暖到脚趾?还是从脚趾热到全身?”
脑瓜开始前伸,先是一丝丝,后是一寸寸,进而现出了与他手腕一般粗细的颈子,最后,裹着棉絮破露的红色小袄内的身子钻出,一股脑偎进了织毯里。
“冷,冷,要裹紧,裹紧。”她细声道。
又是小猫般喵喵叫的声音,难道这是一只猫精?怀着这分疑惑,容华把她抱起:不出所料,就似落在指尖的一片雪花,没有任何重量。
他走没几步,她突然挣扎,枯瘦的手伸向雪屋:“碗。”
“不需要了。”他道。
她摇头:“碗。”
他双眸狠瞪:“我给你一个更好的。”
她大眼睛霍霍对视:“碗,小怪的碗。”
“兰慧,把她那只碗拿出来。”然后,在这双大眼睛的注视下,给本公子摔个粉碎!后面这句话并没有出口,不是因为于心不忍,而是,大眼晴忽然阖拢…
大眼晴的主人晕倒了。
他甚至动用了轻功冲进车轿,先以一口热茶灌醒,再一路抱着不敢松手。只怕稍一疏失,她如雪花般化去,在姐姐哀痛的世界里再添一笔血色。
一个时辰后,他们赶到了城外的别庄。
连个丫鬟也不要,容奢亲自为自己的“幻儿”沐浴更衣,细细清洗,柔柔抚爱。
当她抱着失而复得的至宝来到外厅,与端着一碗热粥推门而来的容华正正打个照面。
“这…是那只…小怪?”他盯着那张小脸,原来不是猫精是雪精么?竟像是雪捏就的一般。
容奢美目一瞪:“她不是小怪,她是…”
“她不是幻儿。”他道,宁可姐姐伤心,也不愿她一直活在梦里。
“我晓得她不是。”
“我记得姐姐说过,储家的家规里,有不允许收外姓人为儿为女的条规。”
“所以,她是容缓。”容奢颜容如珠如玑,璀璨生光,仿佛生命力重新回到了身内,“她是缓儿,陪着我缓缓前行的缓儿。华儿,我们的容缓来了。”
从此,容缓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