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路上碰着,不是书记视若无睹,就是冷刚低头疾步。像今天清早的尴尬,是二年来绝无仅有的一次。
党总支室由里外二间大约十五平方米的房间组成。
二张被磨得露出橙漆底色的办公桌,临窗相对而放。
一架各办公室通用的黑塑壳电话,蹲在其间;桌上的大玻板下,压着褪色的通信录什么的,二只大号陶瓷盅威风凛凛的蹲在上面。
墙壁上呢,贴着一张大地图,上面插着小红旗,整个室内布置得好像前线的司令部。
冷刚咧咧嘴。
早听说张书记是部队营级复员转业军人,军人作风强烈。现在身临其境,果然如此。“喝水自已倒。”正在接听电话的张书记,突然叮嘱一句。
然后又伏下头,并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笔记本,写写划划的。
冷刚没动,因为他不渴。
书记突然召见,令他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静观其后。早上的情景和达股的话茬儿,一直在冷刚脑海交替出现。
早上呢,确实我是听见服务员喊号,才上前端的碗,我问心无愧。
如果你张忠诚要依仗着书记之尊,再次批评,我就一定要据理力争。
你是书记又怎样?书记也得讲道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么。至于达股,不理也罢。这种有点小权心理幽暗的中年男,犯得着与他计较?
下基层?下就下呗。
大不了就是坐在一股子霉味的桌后,称秤啦扎绳啦分类啦什么的,然后装车分类运送吧?
虽说苦一点,可死不了人的。再说,张书记还没下令撤销回收办,我的编制和位子还在公司呢。其时,达股呀达股,你当你的股长,我做我的股员,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你哪根神经短了路,非要挑起内耗?
真要这样做,未必我冷刚还怕你?
冷刚挺挺腰,皱皱眉。
当然,不斗更好,毕竟你是股长我是下属;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没有谁愿意给自已找麻烦。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
就是那次关于“国家都要改变了”的传达之后。
中午休息时,茹鹃有意旧话重提:“达股,一个魏京生就能改变国家,没那么严重吧,难道他是超人吗?西单墙也只是堵不会说话的墙,没必要草木皆兵。”
见美女下属主动找自已说话,达股自然高兴。
因为好长一段时间来,茹鹃和小香就对自已的插科打诨爱理不理,轻蔑与嘲讽不言而喻,让自已又气又嫉。
现在,嘿!
“当然,他一个人算老几?在他身后的反动势力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有句成语怎样说来着?哦是这样的,叫树不静风不停!知道吗?就是说反动势力虽然被我们赶跑了,可他们贼心不死,总是幻想着卷土重来,这不可怕吗?”
达股认真地字斟句酌的回答,竭力想把在中干会上学到的一切,表达得淋漓尽致。
他很清楚,讲工作和能力,大学生们只能对自已甘拜下风。
可讲文化知识,自已就远不是对手了。问题就在这儿,心高气骄颇为自负的回收办股长,不但想要从工作和职权上,压倒他们;而且更想从身心和行动上对其也加以控制。
这种不切实际和不自量力的企图,自然遭到了对方的激烈反抗和由衷的轻蔑。
所以,这种思维上的觊觎和现实中的失败,让达股十分痛苦和愤懑。
因此,一有机会,他就把自已所能掌握的全部抖落出来,以期挽回败局。“嗯,这不可怕吗?”达股吁一口气,端着茶碗站起来:“难道这还不可怕吗?”
“是啊,这不可怕么?”
小香接过话头,也跟着站起来。
只见她两手同时捏起空拳,仿佛握着无形的蛇矛模样,向冷刚抢进几步,瞪眼道,“你能抵挡他么,抵挡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