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街的木雕铺里,安静地只有血滴落的声音。
江怀砚一手握着长鞭,一手牵住沈关越的袖子。
少年早已因为箭上抹的药的缘故无知无觉的昏迷着,一时半会儿都不会醒过来。
江怀砚在屋子里站了良久,才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说了一句,“阿越,对不起。”
随即便是店铺外面传来的喧嚣声,一列列训练有素的士兵披着银甲冲进来,分两边而立。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伏山。
伏山身披银甲,颇有大将的风范,在急匆匆冲进来之后看见倒地不起的沈关越,他的面色变了两变。
随即抬头,目光不善盯着江怀砚。
在乾正殿之前,伏山只觉得江公子和自家小侯爷有缘,虽然身体羸弱,可是却能同小侯爷成为知己,可见是有过人之处的。
于是小侯爷对江公子有多钟情,他便对江公子有多忠心。
但昨日他们获得的线报是江公子在乾正殿内自荐要成为君后!
尽管小侯爷不愿意相信这件事,甚至要求他们将线报之人给处理掉,可是伏山心中依旧因为这个消息而久久无法平静。
小侯爷不愿意相信的事,他信。
小侯爷不舍得伤害的人,他来。
“锵然”一声,刀剑自伏山的身侧出鞘,这把刀随着他南征北战沾染了不少人的鲜血,在出鞘的一瞬间江怀砚几乎就能感觉到凛冽的杀气。
他一动未动,手握柳叶鞭站在屋子逼仄的阴暗处,外面细微的灯光透过窗帘落在他的脸上投下明暗一片,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却让所有人觉得,他是浴血而立的杀神。
伏山捏着刀,步步逼近。
寒光映照烛火,落入眼底。
“伏山,你杀不了我。”
江怀砚动了动,将手中柳叶鞭细细卷起来,一点一点拢在腰上。
没了那条杀器,江怀砚整个人看起来便是羸弱的清瘦美人,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似的。
可所有的将士此刻都凝神紧紧盯着那人,谁都不会忘了就在刚刚,就在片刻之前,眼前这位病弱美人以一人之力诛杀了数十个杀手死士。
脸他们一向万夫莫当的小侯爷,竟然也败于此人身下。
“今天就是拼却末将这条命,末将也要为小侯爷争个公道。”
伏山将刀一提,森然一步踏上前,“我家小侯爷对您一往情深,这样赤诚之人,你怎么愿意伤他?”
是啊,他怎么会愿意伤害沈关越呢?
可若是今日不伤沈关越,他去见太后便没有底牌,也就失去了同太后谈条件的资格。
他要走的路,步步杀机,无人能与他同行。
“伏山,你该做的是将他带回去,白羽箭上有毒。”
江怀砚语气森然。
不是见血封喉的毒,但也不会让沈关越好过,昏迷只是最轻的后果。
他对这毒的属性了如指掌,只因为。
这毒,是他亲手所下。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公道,他心悦我,我心悦君后,自此他是臣,我为君。”
江怀砚冷声,“这便是公道。”
伏山第一次看清,原来外表羸弱的人,狠下心来竟会如此薄情。
江怀砚说的没有错,小侯爷身上中了剧毒,若是不及时回侯府治疗怕是会有生命之忧。
而一炷香时间内,伏山并不能保证自己可以手刃江怀砚。
他起初想要诛杀江怀砚,不过是凭着一腔孤勇,凭着小侯爷现在昏迷不醒无法阻止。
可冷静下来之后,伏山便绝冷汗涔涔,幸好刚才没有贸然出手。
先不谈江怀砚到底功夫有多深,他跟随小侯爷日久,深知眼前薄情之人就是小侯爷的性命。
江怀砚若死了,小侯爷岂肯独活?
眼见着伏山狠狠一跺脚,招呼了两队银甲军搀扶着沈关越愤然离去,站在屋子中间一直岿然不动的江怀砚这才晃了晃身体,似乎是支撑不住要倒下来。
他身上有旧伤,刚才又在太后安排的死士面前逞了一番孤勇,这会儿已经是强弩之末。
等屋子重归安静之后,江怀砚双膝一软,狠狠跪跌在地上。
身上很疼,膝盖疼得几乎要断裂。
比膝盖更疼的,却是胸口。
好似无端端压了几块巨石一样,每呼出的一口气都带着极端的痛苦,仿佛下一秒就会将他的骨骼压碎,扎进血肉里狠狠搅动,将他那颗残破的心扎成千万个窟窿。
江怀砚几乎是颤抖着蜷缩在地上,紧紧捂住憋闷的胸口,就这样冰冷的躺在坚硬的青石砖,任凭寒气一点一点侵蚀着他早已破败不堪的身体。
身上很冷,不如心冷。
铺天盖地的寒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他整个人笼罩进去。
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在被人遗弃的屋子中。
有一人紧紧咬着牙关,孤独蜷缩在那。
一面清醒,一面沉沦。
过了许久,直到外面的灯会喧嚣逐渐散去,街上空无一人只剩下打更声的时候。
江怀砚才努力支起手臂从地上坐起来了,大口大口喘着气。
这样的日子,怕是从今日开始,将会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