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赌他

无人会像沈关越那样事无巨细的照顾他,嘘寒问暖,逗他开心。

甚至连腿疾发作的时候,也只能是一个人昏昏醒醒,直到此时月上中天。

缓过神来以后,江怀砚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在地上摸索了一圈将沈关越刚刚慌乱之中掉落在地上的木雕小人揣在怀里。

小心翼翼,藏在极深极深的角落。

无人可窥探。

回到江府的时候,府里灯火通明,江崇似乎已经从朝中赶了回来,官袍都没有来得及脱便坐在正堂中间的太师椅上,一脸凝重。

江怀砚没来得及换衣服,走到中堂冲着江崇微微福了身,“阿耶。”

江崇的目光落在他一身白袍沾染的血迹上,“怎么了?”

江怀砚面色不变,镇定回答:“长巷内遭遇劫杀,沈关越身受重伤。”

这本是一件可能遇到的事,可江崇却忽然拍着桌案站起来,“怎么会这么巧?”

这么巧?

江怀砚目光狐疑,难不成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发生。

江崇看着眼前无知无觉的儿子,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昨夜宫里出了事,为父只是没有想到,这宫里竟会如此动荡,也不知我应允你想的事情到底是福是祸。”

看来昨夜他和江怀薇没有猜错,三声钟响,确实是宫里出了大事。

江怀砚没有插话,耐心听着江崇继道:“昨夜圣上忽然发疯,持着长剑冲进太后宫殿,说是太后派人要取他的性命,他要先杀了太后。”

江怀砚浑身一震。

他知道司徒幽是个疯子,可是前世这时候,司徒幽还在跟太后虚与委蛇,并没有真正的撕破脸。

如今怎会?

“幸好太后睡得并不深沉,还有内官拼死相护,夺走了圣上手中长剑,否则必然牵连朝内朝外,一旦时局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江崇看向江怀砚,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可知道,昨天晚上圣上就寝之前,看见了什么?”

“什么?”

江怀砚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又好像隐隐猜到了什么。

“一篮子桑果。递上去的一篮子桑果,说是给圣上尝尝鲜。”

江崇目光深沉,多补充一句:“沈关越派人递进来的。”

其意不言自明。

司徒幽多半是吃了那些桑果,才会忽然疯疯癫癫做了一些极其可怕的事。

江怀砚几乎是立刻否定:“那些桑果绝对不可能有问题。”

沈关越虽然平时看起来桀骜不驯,不服管教。

可他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冷静,很多时候甚至连江怀砚都自叹不如。

那样冷静步步为营,躲在暗处指点江山的沈关越,绝不会冲动行事,尤其是一篮子很明显是他送过去的桑果,要是下毒的话分分钟就会被太医查验出来。

“看来你果然很了解沈关越。”江崇有些欣慰,又有些遗憾,“那篮子桑果确实没有问题,无毒无害口味清甜。”

江崇话锋一转,“沈关越送一篮子桑果,不过是为了告诉圣上,他沈家来去自如,想出城便出城,想叛变就叛变,区区一个司徒氏,根本不放在眼里。”

是的。

司徒幽白天刚刚在围场斥责了沈关越私自抗旨出城的事情,沈关越那时候大大咧咧宣称,出去只是为了采一篮桑果。

这是不将圣上,不将禁令放在眼里。

晚上却又派人送上一篮桑果,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在告诉司徒幽,程门和圣旨,对于他们沈家来说形同虚设。

司徒幽本来就神志不清,成日疯疯癫癫的,又想着大权独握。

被这么一刺激,自然对太后对沈家心生怨恨。

“那也不至于发疯冲到太后寝宫,圣上理智尚存。”

江怀砚虽然不明白沈关越为什么会突然来这一出,可以他对司徒幽的了解,都已经隐忍了十数年,又岂会因为一篮子桑果当面质问太后?

江崇目光一沉:“这便是我要同你说的,沈关越此人,手眼通天,并非碌碌无为之辈。”

“昨夜圣上就寝之后,竟然梦见二鬼压床,醒来脖子上就多了一圈剑伤,为父面见圣上的时候血迹仍在,做不得假。”江崇语气凝重,“鬼神之说为父是不会相信的,怕是沈关越派人做的手脚。”

显而易见,昨天在面见司徒幽的时候,徒幽拿长剑划伤了他的脖子。

江怀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细细的伤口已经结痂,并无大碍。

可沈关越似乎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中,然后暗中派人去惩治了司徒幽。

他若是司徒幽,夜半惊醒发现自己差点毙命,再想起那篮子无所顾忌的桑果,也未必会忍得住不发疯发狂。

“阿耶放心,从今日起到我成为君后,沈关越都不会再闹事。”

那味毒药,足够沈关越沉睡很久。

江崇叹了一口气,走下堂来站在江怀砚面前,抬手拍了拍幼子的肩膀:“为父担心的哪里是沈关越不安分,你可还记得为父刚才和你说,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巧合。”

江怀砚微微点头。

“沈关越此人深不可测,绝非他表现出来的纨绔不羁,他怎会不知,等第二日圣上清醒过来会找他问罪?如今他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圣上又拿谁去问罪?此人心机之深沉,计划之周密,无人能及。”

江崇语气越发严肃,“为父想问你,这样的人物,既然能在你面前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究竟是他一时不察?”

“还是他因为知道是你,所以心甘情愿?”

这一番话听得江怀砚心神巨震。

他料想过许多去欺骗沈关越的理由,却从没有一次想过,沈关越是心甘情愿上当受骗的。

难怪刚才伏山看他的眼神,并不像是因为他的小侯爷受了重伤才会充满恨意,反倒是别的原因。

江怀砚的心一寸一寸冷下来,有什么东西被束缚在胸口,好像下一秒钟就会呼之欲出。

沈关越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他在乾正殿内和司徒幽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