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幼童耳里的天籁

繁尘梦痕 沈翔康 2178 字 2024-05-21

这日早晨出工,金生和住在隔壁的兴元,搭档去罱河泥。“罱河泥”是江南农村特有的积肥方式,而且是很重的劳力活。两个人撑一条船,船到河中心后,俩人各站船的两侧,将手里的罱篙深插入河床底的淤泥里,然而使劲拖动罱篙,将河底的淤泥灌满罱篙底部的罱网里。那罱篙有两根长竹竿组成,粗一点的主竿安在罱网上,副竿连接着罱网上的夹具。待网里淤泥满了后,再操纵副竿合上罱网,然后使劲把罱网提出水面,分开夹具后,将网里的淤泥倒进船舱里。一网河泥再加上罱篙的重量,要有好几十斤重。如此一次次的重复,等船舱里装满河泥后,船的吃水线与河面几乎平齐,然后将船摇到岸边的肥塘前。

紧挨着庄稼田的河岸边,挖着无数只肥塘。每只肥塘有一张床大小,等船靠近肥塘时,岸上的人已在肥塘底部铺了一层干草,这时船上的人手持长柄大木勺,把船舱里的河泥泼进肥塘里,这叫做“淴河泥”。岸上的人持铡刀,把一捆捆稻草铡碎后,撒进肥塘里,铺一层草,淴一层河泥。等肥塘填满后,岸上的人跳进肥塘,用双脚踩实了,船上的人再淴最后一层河泥,让河泥把肥塘严严实实密封住。待发酵一段时间后,再扒开肥塘,把一担一担发酵后的肥料,撒进庄稼田里。它可作基肥,也可作追肥,在没有化肥的年代,它是江南农村里,种庄稼的主要肥料。罱河泥的人很辛苦,两个人每天的指标,最低是四船。劳动力强度、体力支出,比一般的活要高出几倍,但挣的工分,却高不了许多。

金生今日很幸运,头一船河泥罱到一半时,从他的罱网里跳出一条黑鱼,他心里暗喜,卷起裤腿跳进船舱。逮住了黑鱼后,双手举起那条鱼,招呼兴元来看。也就在他抬头的时候,一下子着了慌,只见兴元脸色发白,连罱篙也扶不住,身子突然一歪,人掉进了河里。

金生顾不上那条黑鱼,随即跳进河里,费了好大劲把兴元弄上船。兴元被拖上船后,好长一会才清醒过来,告诉金生说,自己头晕得很,没有力气站起来,金生情知不妙,赶紧摇起了船。

船进村后,金生把船靠在兴元的家门口,把兴元背进家里,然后扶他上床,让兴元的孩子快去田里,把自己的娘喊回来。

一会儿,兴元的妻子福珍,急匆匆赶回来,听金生讲了事情的经过后,看见丈夫躺在床上,一副病歪歪的样子,忍不住捶胸顿足,失声哭嚎了起来。兴元一家大哭小叫的时候,徐才根和金水土闻讯赶来,他俩先听金生讲事情经过,接着走到兴元的床前。

福珍正在床前为丈夫换衣服,见徐才根和金水土进来,她撩起丈夫的裤腿,让他俩上前看。徐才根一看兴元的双腿,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他双腿肿起,皮肤看上去油光光的,手指只要轻轻一摁,就呈现出一个深深的凹坑。徐才根叹气说:“兴元啊,倷真是老实头,脚肿成迭样,还敢去罱河泥。”福珍抽泣着说:“俚为了多赚两个工分啘。”

徐才根对兴元说:“倷就多休息几日,等肿消退再出工。”并且吩咐金水土,让兴元休息几天,工分暂且记上,对外不能声张此事。兴元见大队长如此关心自己,心里十分激动,双眼噙着泪水,向徐才根连声道谢。

金水土见徐才根处理此事这般认真,心里有些奇怪,出门时问徐才根,为什么要给兴元白记工分?徐才根叹了声气,不无担心地告诉金水土,兴元得的是浮肿病,是营养不良和饥饿引起的,别的村已有发现,兴元是黄棣村头一例,传出去的话,怕会引起恐慌。

金水土听了也十分担心,他向徐才根诉苦,说一头是吃不饱,社员干活没有劲,另一头是汪东林到处指手画脚,要在队里搞试验田,社员都恨透了他,都在背地里骂他。徐才根对汪东林也十分反感,只是碍着公社书记的面子,不敢怠慢这个公社文书。他暗示金水土,汪东林毕竟是公社派来的,凡事由着他的性子,真要有问题的话,来找大队协商。

这一天,金水土领着几个社员,在汪东林指定的试验田里锛田,黄纪元也在其中。别看黄纪元已将近六十岁,但干起农活来毫不逊色,只见他抡起手中的铁鎝,一铁鎝锛下去,四个铁鎝齿深深吃进土里,然后用力一掀,一大块新土朝天翻起,再敲击一下,大块的泥变成了细土。经他锛过的田,一眼望去平整匀称,一点也不零乱。

谁也不知道,在大家干得汗流浃背时,汪东林出现了,只见他手里拿一把尺子,蹲下身来量田里翻土的深度,量了一下后,他对众人直嚷:“田锛得弗够深,要再锛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