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详着古香古色的棕色精美木盒,阿尔忒弥斯歪过头,留长的银发沙沙地滑下右肩,像从手指缝里漏下月光。

“还是那个人送来的吗?”

“小朋友,他都给你寄了十二次了,这次是第十三次。”

薛迎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看了一眼阿尔忒弥斯和他手中的木盒,走到桌子边拿起一封信,又坐回短沙发上开始拆信封读信。

“……”阿尔忒弥斯有些不满薛迎理所当然的口气,鼓着一边脸颊,耷拉唇角,手上却把木盒盖子掀开了。等他看见盒子里盛装的东西,心里那一点点不愉快瞬时灰飞烟灭。

木盒中以两个一行,总共五行的分布整齐地摆放着酥脆的糕点。易碎的酥皮薄如蝉翼又层层叠叠,形成许多不同大小的复杂花瓣,花瓣由内向外逐渐变幻颜色,由淡雅的鹅黄过渡成嫩绿,最后是鲜艳的粉红。每块糕点由十二片花瓣与一团被搓成球的圆滚滚馅料组成,阿尔忒弥斯通过嗅觉分析出馅料有金黄的栗子泥,也有深紫的豆沙,色彩各异,散发不同的甜香。六片大的花瓣充当底部托起上层,馅料端正摆在正中,被六片略小的花瓣虚虚裹住。五颜六色的酥放在古典的深色木盒里,像池塘开出的朵朵荷花,十分漂亮。

“嗯?居然回国了?”薛迎在读信时往阿尔忒弥斯这边瞥了一眼,在看清盒中情形时感到意外,嘟哝道。

阿尔忒弥斯喜欢造型漂亮的甜点,就像小雀青睐亮闪闪的宝石。欣赏够了后,他拿起一块,小心翼翼地吃着,感受蛋黄浓香和栗子甘甜的安抚,一边防止酥皮掉落到身上,一边听薛迎读她拿着的信。

“……不会做饭就给他点餐吧,别为难你们两个了。不过他不喜欢青椒、蒜一类味道大的东西,就算沾一点都不要给他,还有别给他点纯蔬菜,他会不高兴的……果酱还够吗?阿尔喜欢甜的,如果不够我现在马上寄过来。都快一月了,阿尔喜欢的那种果酱会比较难买到,我会寄更多过来……现在你们这边天气冷,阿尔喜欢暖和就让他把温度调高点吧,他高兴就行……提醒阿尔少吃点甜食,不要让他蛀牙了……”

阿尔忒弥斯把整块酥吃完,喝了口温水漱口,皱眉小声嘀嘀咕咕:“怎么管得那么麻烦?”

薛迎听了他的碎碎念抱怨立刻绷不住了。很没道德地笑出眼泪后,她对折信纸放好,声音里还带着大笑过后的气息不平:“你还真会说。对了,信最后问你,你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这话像一阵飓风,把阿尔忒弥斯眉眼间因尝到好吃的甜食而产生的愉悦刮得无影无踪。他拿起另一块荷花酥,却没有立即吃:“还行吧,我已经把预知教里的事全部想起来了。”

随后,他垂下眼,卷曲浓密的长睫在冷白皮肤上投下一道扇形影子。少年的语气里有藏不住的失落,嘟囔:“我的前十五年居然是这样的。”

他自言自语的嘟囔声量并不小,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完整地传到薛迎那。薛迎眼神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她安静地在一旁看着不高兴的阿尔忒弥斯吃完盒子里所有的荷花酥。

*

元旦前一天晚上没有下雪,薛迎给院里的人放了三天假,然后趁着这难得的晴朗夜晚开车到最近的购物中心,想为科研院里愿意留下来过年的人置办点礼物。

她在停车场停好车就往正门走去,还没迈进商场旋转门,后面有人叫住她。

“薛迎。”

她下意识往声音来源方向看去。商场正门不远处立着巨大广告牌,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立在霓虹底下,径直将光怪陆离的光彩投影分成两半,霓虹灯的斑斓照亮那人的脸庞。见薛迎转过身来,聂言向她微笑,从调色盘一样的灯影里走向她。

“好久不见。”

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深灰色长裤,又在外面套上一件纯黑过膝长风衣,风衣拉得严密,只在领口上方漏出毛衣一角。像滑出一条黑鱼似的穿过人群,等他就这么一身黑地走到薛迎面前时,薛迎立刻感觉到这一年里他身上的改变。

三年居家生活留在面部轮廓上最后一点柔和被完全磨去,同理心过重刻下的温和痕迹被磨灭,被愈演愈烈的冷硬替代,最终脸上剩余的只有硬朗的线条与侧影立影中锋芒毕露的坚毅。与一年前相比,明明是同样的五官与脸型,多日奔波为聂言的脸额外增添不少阅历,藏在眉眼底下的一丝阴郁反而让这张脸更加成熟、英俊。当他站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不少路人频频侧目回头,将视线投射到他的身上。

“好久不见。”

在互相问候后,薛迎直接进入话题:“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月初不是还在西欧那边吗?”

“哦,这个啊。”聂言慢条斯理地解释,“有几个人偷渡回了这里,所以马上从西欧那里连夜飞回来了……不过还好,他们只是知道阿尔在我们国家,连具体位置还没来得及摸清,就被我抓了。就是我当时有点太生气了,意外失火枪毙了一个。嘶,有点麻烦,等回去还要受调查一下,不过也还好,只要阿尔没事。”说完,他朝薛迎又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很好看。

不过薛迎并没有被这个笑容感染。冬季的寒风刮在脸上就像冰刀割脸,很冷也很疼,薛迎拉高领子,感到从脚底往上涌出一股寒意。

她以前总说聂言是同情心过重的老好人,但当聂言收起所有的平易和温和,站在她面前冷静地,笑眯眯地阐述杀人,她就觉得后背一阵发寒。

阿尔忒弥斯重伤的创伤使聂言藏起所有的和善,只要不触及底线,无论用什么方法杀掉只是靠近一步的敌人都可以。如果将阿尔忒弥斯比作世上唯一且仅有的漂亮雄狮,预知教是在暗处磨爪子、流着涎水准备对小狮子图谋不轨的丑陋鬣狗,那聂言就是跟在他们身后更黑暗影子中的恶狼。在鬣狗准备扑上去前,狼已经咬断他们的喉管。聂言还不只是守在阿尔忒弥斯身边,他到处追捕溃逃的预知教,就像狼追杀猎物。

他就是忠心又凶狠的野狼,无时无刻守着自己的猫,咬死任何要伤害小猫的畜生;又无时无刻留在外面,灭掉所有还没发现猫藏在哪里的鬣狗。

内心改变外表。薛迎在寒意中没头没脑地想起这句话。在哪里听的她已经不记得了,她现在只觉得这是真理。

“你变了很多。”良久,薛迎才说。

聂言不以为然地耸肩:“也许吧?对了,阿尔最近怎么样?”

“就和我上次给你回复里说的差不多,不过,他把关于预知教的东西都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