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都是一样的人,可却隔了一排冷冰冰的铁栅栏,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微入土,权位身份之异,如一道天堑般横在眼前,难以逾越。他非得卑躬屈膝,将自己的灵魂赤裸地亮在对方眼底,才能换来一眼廉价的怜悯。
权位尊卑,只不过是少数人订立的规矩,却将大多数凡夫俗子规训成如今的模样。枷锁戴得久了,就连自己都忘了肩上的重量,习惯于匍匐在地上,乞求些许宽恕恩泽,并为之感激涕零。
谁愿活得这般狼狈呢。
偏偏晏月华还要描摹他的狼狈:“你对我毕竟有恩,我不会要你的命,但你也不要再插手晏家的事。对晏家而言,你始终是外人,对段家而言也是如此,是随时可抛可替的棋子。你不要仗着一时的雕虫小技,就把自己划进局内,信手搅弄风云。这江湖中的恩怨早已深积如轮,一旦巨轮滚动,被碾碎的第一个就是你自己。”
柳红枫稍稍一缩,眼锋微转,将视线垂低,道:“可惜我一介布衣,随波逐流,早晚要被这倾颓的世道淹没,若不往上爬,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
晏月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轻笑:“人总是这般自欺欺人,明明只消退后一步,便有的是海阔天空。你不像我们,生来便被沉重的名姓束缚着,你分明有的选择。却选择成为野心的俘虏,把傍身之物当做筹筷掷进赌局,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再为自己推脱。你这般傲慢,早晚会失去眼前的一切。”
柳红枫没有再答了。
晏月华拂袖而去,但那冷峻的目光仿佛还驻留原地,仿佛无形的刺青印在柳红枫的眼底,使他不寒而栗。
他倚墙而坐,向着空无一人的虚空,喃喃道:“可惜你算错了一点,我早已没有选择了。”
他的余光瞥见自己的足尖,像极了陌生人的足尖。鞋底的缝隙里尚且残余着一丝血迹,像极了陌生人的血。
他已分不清这血是来自昨日还是今日,因为昨日的他与今日的他,已经是全然两幅不同的面目。
他可以变出各种面目,抛却尊严,颠倒是非,榨取挚情,吞噬真心。他像个失了心智的赌徒,一掷千金,直到将傍身之物挥霍得分毫不剩。
他靠在墙上,望着投进狭窗中的天光微微变化,光斑的边界镀了一层烧焦似的亮橘色,沿着尘埃堆积的墙壁上缓慢爬行。
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够看到的、外面的天地。
他望着那令人目眩的一道细细的罅缝,低吟道——石火光中寄此身。
此身早已消磨在这一道疲倦的光中,待到黑夜降临时,便粉身碎骨,消弭彻底,还天地间一片雪白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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