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小声唤她——梅黛丝殿下。她微颔,笑意温和。
这幅“旧阿莱斯顿”从容地铺开,像某种极熟练的快场换景:
台车滑入,幕景翻面,光从侧翼推到正台。美好的、可被嗅见与触摸的日常一格一格对齐,整洁得近乎挑衅。
梅黛丝的血瞳在这幅“仁慈的自己”上停了半息,瞳孔骤缩,像刀刃忽然抽细;
喉头的肌肉轻轻绷起,她带笑的唇角压出一道冷线。
莉赛莉雅看着那个蹲下分纽扣的“她”,指尖无意识地又按紧了裙边,指节泛白。
她们不是不识舞台术的贵人,自然看得懂这场景的用意——这是将“体面”借花献佛,借她们的脸作为讽刺的镜面。
“你在挑衅。”梅黛丝开口,声音极低,像在齿间摩擦碎砂。
司命的回答却只是一记眼神从城上掠过,像把目光当作拂尘,轻轻拂去一层浮灰。
他没有看她们太久,仿佛另一种重要的秩序更值得关注——面包起炉、报纸上街、学童晾帖、医生吃面包——这些才构成今晚的呼吸。
他侧过脸,微微一笑,那笑意无意安抚谁,只是确认灯光确已准确落到该落的位置:“人间烟火,不欠神明解释。”
钟声第二次敲响,带着由远及近的金属纹理,像调音已毕的信号。
街上几盏油灯被旋钮拧小了些,光圈收束,嗡嗡的轻响在玻璃罩内均匀。
两位女王的呼吸也随之变得可听:一个略快,一个略深。
她们的神力在看不见的帷幕里被压制,不是粗暴的束缚,而是舞台监督式的“请就位”。
司命把目光从城市取回,落在她们脸上,像在观众入座后回到主舞台。
他的声音干净,像从道具表上读出下一行提示:“别担心,我说过——他们不参与今晚的赌博。观众只需坐好。”
他稍稍侧身,让王殿台阶上的两道细线在他的肩后清楚浮现。
那是走位箭头,也像台词的下划线。两端的字,到此刻终于亮足:
左侧:承认:这是谎言。
右侧:宣称:这是真实。
“观众已入座。”他补上一句,温和而不容置疑,“主演,请准备台词。”
两道细线在王殿台阶上发光。
钟楼轻轻一声“嗒”。
司命背手:“规则很简单,台词只剩一句。”
他指向左线:“承认是谎言——你们亲口确认‘愚弄成立’,见证完成,我晋升;你们,保住今晚的神座。”
又指向右线:“宣称是真实——世界按真回滚:
阿莱斯顿回到你们看到的干净版本。血祭与哀歌全部作废,你们今晚的基础也作废。”
他抬眼望向城灯:“两条路,都亏——我知道。”
第二声“嗒”。空气安静下来。
梅黛丝指尖收紧,掌心泛白痕;莉赛莉雅的手按在裙边,肩胛起伏。
她们能感觉到神力被“请就位”,不是禁锢,是规矩。
司命点右侧:“给你们一段排练。”
叮。
“宣称为真”亮起。血月褪白,祷钟回到清亮的金属声;
几条看不见的供能线从地底抽回,像账目被划销;
高处的符印自熄,一串暗灯跟着灭。街角孩子跑过,鞋跟在石面上敲出干脆的节拍。
光线收回。
司命淡声:“别急,这只是排练。正戏,要等你们开口。”
梅黛丝冷看他:“你的算计遮掩不住。无论我们怎么说,你都有一段胜场。”
司命点头:“承认,让我晋升;宣称,让我定义。代价和赦免,都写在规矩里。”
他又补一句:“你们要神座,我要承认。”
他往城上看了一眼:“我不拿他们开玩笑。观众只需坐好,票根在他们手里。”
莉赛莉雅第一次发问:“票根?你把整座城改成剧场?”
“更准确,是显影。”司命摊手,“把阴影里的秩序搬到台面上。台词对票根,承认即生效。”
第三声“嗒”。长了一拍。
司命退回中央标记,侧身,让两道箭头更清楚。
场上很安静,只听得到火焰的轻响和蛛丝细细的摩擦。
梅黛丝把祷词咽回去。她明白,在这层帷幕后,祷词会被归类为“台词”。要么承认他的愚弄,要么承认他的定义。
莉赛莉雅垂睫,飞快掂量:
——承认:保住神座,司命晋升;
——宣称:保住面子,城市回人间,她们今晚归零。
她忽然意识到:对民众,两条路都是“从血到白”;对神明,是“从高到低”。
“你在逼我们给你加冕。”她低声。
“我在请你们为秩序签字。签的是台词,不是我。”司命道。
梅黛丝冷笑:“你以为我们会跟着你的节奏?”
“你们已经在跟。”司命点地面,“标记、呼吸、神力,全在位。我只把标记画出来。”
他抬手,像对后台打了个手势。
“最后提醒:沉默也是选择。这座城已写成剧场。不说话等于默认继续。”
叮。侧翼提示灯亮灭一次。钟摆继续“嗒——嗒——”。
两位女王对视。梅黛丝喉头滚了一下;莉赛莉雅松开裙边,留下浅浅的褶痕。
司命微笑,向看不见的观众席略一颔首:“排练到此。”
他把视线重新落到她们身上,把最后一拍让出来:
“——承认,还是宣称?”
沉默被钟摆切成一片一片,像待装订的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