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敏妃此时正得闲,遂细细打量起了颜舜华。因顺皇贵太妃的丧事,她们倒是日日得见,却没交谈过几句。此刻细细瞧去,不由暗自点了点头。模样倒在其次,宫里头美人儿多了,难得气质沉稳,颇有大家风范。
看着看着,魏敏妃忽的心下一动,她听闻杨景澄与华阳郡公交好,作为生了个女儿的宫妃,少不得为自己打算。永和帝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谁知道哪天两腿一蹬,她们母女就得看华阳的脸色过日子。可直接交好梅夫人不单叫人笑话,还容易叫圣上猜忌。与颜舜华打好关系,倒是个迂回的好法子。遂和气的道:“海宁一直惦记着寻她哥哥玩,她哥哥却是要办正经事,忙的很。过些日子大家伙都得闲了,你多来宫里走走。”
颜舜华再次恭敬的应了。魏敏妃知道颜舜华乃新媳妇,对上自己难免拘谨,又说了几句之后,便命宫女把她送回了外命妇那处。颜舜华走到自己原先的位置,发觉灵前早没有了哭灵的样子,一团团的扎堆说话,全当太妃的灵前是交际场了。这也难怪,足足四十九日的丧事,谁受的住啊?便是身体受的住,成日间哭哭啼啼的,心里也受不住了。
众人都在说话,颜舜华倒不好再假惺惺的哭灵。索性走了一圈,寻到了靖南伯夫人,上前打招呼道:“夫人安好?”
靖南伯夫人正跟人说话,猛的见了颜舜华,忙不迭的行礼:“老妇拜见世子夫人。”
颜舜华连忙将人扶住,在灵前不敢笑,只好柔声道:“夫人千万别客气,我正有事求你呢。”
靖南伯夫人听的一头雾水,不过颜舜华开口,她不好一口回绝。与几个老姐妹说了一声,二人便走到了个没人的角落里。颜舜华开门见山的道:“说来不怕你笑话,因我们夫人病了,府上小姐的事,世子托给了我。你看,我刚过门的新媳妇,成亲又兵荒马乱的,甚规矩都不懂,夫人可否指点一二?”
楼英的婚事把章家闹了个大没脸,章夫人真病假病只怕都懒得掺和,由颜舜华来做夫家的主事倒不奇怪。只是颜舜华年纪实在太小,她能主持的来么?
看着靖南伯夫人怀疑的眼神,颜舜华解释道:“自来红白喜事莫不繁琐,倘或在我们府里办,我是办不来的。但我们世子说,楼公子成家便要搬出去住,不如索性在住处迎亲。虽不如在府里隆重,可外头也没那么多规矩,顺道儿把街坊四邻都请了。一则人多热闹,二则将来嫂嫂住在那处,也有街坊照应。夫人你看呢?”
靖南伯夫人奇道:“他们小两口昨日商议了好半日,只说房子难寻,莫不是今日清晨就有消息了?”
颜舜华道:“可不是巧了!昨夜世子问他来着,却是我正好有处陪嫁的院子,不大不小,给新婚夫妇住正好。他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定了下来,所以我今早来寻你说说。既不是住在生人家里,不消搬来搬去,有些家具府上可以先量了尺寸再打。省的这个柜子小了那个柜子大了,日后住进去了全是事儿。”
靖南伯夫人见颜舜华说话清脆利落,登时就喜欢上了,拉着她的手好一阵夸,末了方道:“难为你费心,那孩子也是个命苦的,可总算熬出头了。”想了想,又为难的道,“却是我们家那位姐儿,自小有些倔。好端端的出嫁,非要带着母亲一起。此事世子有甚说头么?”靖南伯夫人知道,楼英的婚事其实是杨景澄做的主。虽然楼英年长,可处处以杨景澄马首是瞻。是以带着寡母出嫁的事,还须得杨景澄点头方算落地。
颜舜华道:“不怕夫人笑话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们世子是个极重孝道的人。”说着羞涩的低下头,用极低的声音道,“为着太妃奶奶的事儿,我们现还没圆房呢。他非得等百日后再提,丫头通房小妾,通通打发在外头住。所以……”颜舜华把声音又略调高了些,“嫂嫂的一片孝心,他昨日便称赞不止。夫人放心吧。”
靖南伯夫人心中大喜,没口子的赞杨景澄懂礼有孝心。颜舜华极有耐心的听着,直到靖南伯夫人说累了,方轻声问道:“夫人,贵府对聘礼可有讲究?”
靖南伯夫人顿了顿,缓缓的吐出了一个字:“有。”
第123章 示好 颜舜华怔了怔,一般而言男……
颜舜华怔了怔,一般而言男方问女方家聘礼,皆为客套。尤其是大户人家,养女儿是纯赔钱的,根本不指望能收什么聘礼,便是收了,多数也原样陪回去,讲究的还得翻倍。闹到后来,女方家巴不得聘礼少些,省的他们赔更多。不想靖南伯夫人竟真有要求。不过颜舜华也没慌,客气的问道:“夫人请讲。”
靖南伯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罢了……”
颜舜华不明所以,因此道:“夫人有话不妨直说,我们能做到的便做,做不到的咱们商议着来,如何?”
靖南伯夫人忍不住翘了翘嘴角:“看你说话,真不似个小姑娘。”不待颜舜华答话,她接着道,“我们家燕如……”说着,她又解释了一句,“这是英哥媳妇的闺名。燕如同你差不多,幼年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懂事的让人心疼。实不相瞒,先前伯爷挑中她做亲的时候,我是有些不愿意的。英哥儿是好,可夫妻不能长守在一处,再好又有什么趣儿呢?”
颜舜华点头表示认同,倒不是她觉着靖南伯夫人的话有理——这年头的孤女极不好说亲,尤其是寄居在有钱亲戚家的。嫁的高了吧,人家嫌弃;嫁的低了吧又觉得姑娘委屈。所以,魏燕如能嫁楼英,已不能说差了。可是呢,俗话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妇,女儿舍到别人家,一世都是别人的人,这会子矫情些男方该哄着,而不是与之起冲突。
靖南伯夫人自嘲的笑了笑:“可伯爷吃了秤砣铁了心,我也没法子。”靖南伯夫人看向颜舜华,“英哥儿即将奔赴边疆,夫妻两个新婚未过就要分别,再见面时,儿女满堂,没有一个是自己生的,那是怎样的滋味?夫人也是新嫁娘,也该懂的。”
颜舜华为难的道:“夫人,楼家不能绝嗣。我与燕如姑娘皆吃过此亏……。”
靖南伯夫人点头道:“自然。我不是说英哥儿不能纳妾,正妻儿女不能带去边疆,也是朝堂定的,与他不相干。我们做长辈的唯有一求,望他怜惜燕如独守之苦,切勿宠妾灭妻。”
靖南伯夫人乃漫天要价、坐地还钱。颜舜华看穿了她的伎俩,心里却是泛起了一丝苦涩。朝廷对武将防范甚严,不把妻儿扣在京中,又如何敢放他坐拥兵权?可把妻儿扣留京中,又如何生育?嫡妻在家苦守几十年,侍奉公婆、抚育儿女,到头来孑然一身、一无所有;反倒小妾长伴丈夫身边,美美满满的做了一辈子夫妻,琴瑟和鸣、儿孙满堂。找谁说理去?
“我并非楼家主母。”颜舜华轻声道,“我能做的只有多照应一二,旁的……”
靖南伯夫人再退一步:“那,若在边疆有了孩子,即刻送回京如何?”
这原本就是朝堂规定,颜舜华当即答应道:“我会让世子同楼家大爷说的。”
靖南伯夫人握住颜舜华的手,满眼泪花的道:“多谢,多谢!”
颜舜华一面嘴里客套着,一面心中浮起了疑惑。庶子交给嫡妻养育乃天经地义之事,靖南伯家何必如此卑微?何况魏燕如又不是她亲生的,果真如此心疼,又岂能舍得她嫁个注定要去边疆的丈夫?
又说了会子话,就有人来寻靖南伯夫人。二人赶忙约好初四登门“问名”,便各自散开了。
哭灵通常得未时方止,便是这几日早些,也早不过午时。奈何今日除夕,实在人心浮动。不得归家的命妇们只好四处寻人说话。无事可做时,闲言碎语便传播的极快。不一时,华阳郡公夫人梅氏走了过来,携了颜舜华的手,寻了个僻静处,悄声问道:“世子果然还未与你圆房?”
颜舜华险些叫口水呛着,不是吧?她才跟靖南伯夫人说了,就已人尽皆知了么?
梅夫人道:“也好,你年纪还小,正好长几个月再说。”
颜舜华面露尴尬之色,问道:“嫂嫂从何处得知?”
梅夫人看了看左右,方压低声音道:“靖南伯夫人乃好意,你是圣上赐婚,盯着你肚皮的人可不少。她把话宣扬出去,你能多两个月快活日子。不然……便是不催着纳侧夫人,也该逼着你们夫妻纳妾了。”
颜舜华心中更是纳罕,她与靖南伯夫人素不相识,她却对自己如此的客气?想了半日没想明白此间关节,又想,杨景澄素来与华阳郡公极亲近,而华阳郡公并未闹出过宠妾灭妻的勾当,他们夫妻情谊理应是不错的,换言之梅夫人可信!于是果断的把心中疑惑抛出,诚恳的向梅夫人请教。
梅夫人沉默了许久,才抿了抿嘴道:“昨日,你夫君在衙门里办了比武大赛。”
“啊?”颜舜华一头雾水,跟比武大赛有甚关系?便是杨景澄打遍衙门无敌手,那又能如何?
梅夫人垂下眼:“比武大赛乃小事,然就是此等小事,我们郡公不放心,去压阵了。”说着,她眼眸里染上了忧色,“京城人人都传世子与他好,将来必有大前程。可是……”梅夫人眼中的泪意一闪而逝,“他并不是太子,他与圣上,已经将出五服了!”
颜舜华眸光一缩,脑海里登时闪过了两个大字:“捧杀!”
再多的话,梅夫人不便在宁寿宫多说,颜舜华却已明白了七八分。低声道:“我懂了,多谢嫂嫂提点。”
“不客气,应该的。”梅夫人拉着颜舜华的手,再次叮嘱道,“平时仔细些,防着点……楼家那位小姐。”她本想说章夫人,可又怕隔墙有耳,叫人听去了全是麻烦。倒是提楼兰无事,妇道人家拈酸吃醋常有,无非当她们妯娌两个小气罢了。
颜舜华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唯有夫君是我的依靠。”梅夫人方才顿的那一下,是想说章夫人么?
梅夫人悄悄松了口气,看来颜舜华听懂了。她其实与颜舜华不大熟,并不是很想交浅言深,尤其是在宁寿宫这种地方。然而今日靖南伯夫人的举动让她生出了警觉,生怕颜舜华年纪小被人哄骗了什么,到时候一拖拖两家的后腿。此刻见颜舜华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满脸严肃的表情,忍不住暗赞了句,这位可比文氏靠谱多了。若是文氏,今日的话,打死她也是不敢说的。
颜舜华对外头的事接触的极少,她外公齐成济是个奉行男女有别的老夫子,共享天伦之时只说家常,从不带一句朝政。未出阁的女孩儿们知道的就更少了。是以新婚那夜杨景澄的话,着实让她震惊。然而刚刚与梅夫人短短几句的交谈,就让她深深明白了杨景澄的用意——在京城繁花似锦的面纱之下,是何等的波涛汹涌!哪怕杨景澄的实职将将五品,便有无数人来卖好,以期将来获得回报。果真对外头一无所知,真是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华阳郡公与杨景澄的关系已然让朝廷侧目,梅夫人与颜舜华不好过于亲密,省的更招麻烦。正好,梁王妃开始悄悄的向外挪动,众命妇眼神乱飞,随时准备撤离。钟皇后素来是个不管事的,魏敏妃索性装作没看见。众诰命一个个精似鬼,立刻明白了上头的意思,不到午时全都溜了个干干净净。
午时二刻,颜舜华的马车驶进了家门。秀英与秀艾扶着她下了车,待车夫远去后,秀英方低声道:“夫人,我听宁寿宫的小太监说,魏敏妃特特寻人打听过你。不止今日,圣上下旨那日她便问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