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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传来踩着落叶的脚步声,沙沙啦啦的, 在寂静的小山坡上很是明显,林霁回头时,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从身后慢慢靠近过来。

“你怎么也出来了。”

“烤炉边太热了。”

十一月的低温天气让这句回答听起来不是很有可信度,但林霁也没有纠结于此,而是仰了仰身, 双手撑在了身后,深深地呼吸着冰凉的空气。

“坐在这干什么?到处都是灰。”明寒虽然如此说, 却也弯身坐在了他的身边。

“反正有人给我洗衣服。”

“……”一提起这件事,明寒还是觉得脖颈后有点发烧的感觉。

偏头过去注视着身侧的人,他的面庞好像落上了一层银灰色的光亮,让原本就出挑的五官更加精致。

“你好像,”他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问出了口,“很怕火。”

林霁微顿了一下, 转瞬又能恢复如常, 温和地笑着反问,“怎么是这个语气,怕火很奇怪吗?”

“恩,有点。”明寒点头, 略微调整了一下视角, 也把目光放在深邃渺远的夜幕星辰之间。

他不是第一次见林霁这样了, 在暑假前两人路过校门口书摊时,也有过这样一次,亲眼看到了那个人的恐惧和不安。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总想要去多了解一点,但又怕像那次一样无意间揭开了他原不想示人的伤疤。

“我总觉得你无所畏惧,所以会讶异,原来你也会怕。”

呵,无所畏惧。

林霁情绪不明地扬着嘴角,也向后倚了倚身,把背下的干草压出细微的哗啦响。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会没有畏惧,没有弱点呢。”

从小山坡上放眼而去,今晚的月色清冷暗淡,并不像上一次两人一起看月亮时那样银辉遍地。

这样寂静的夜晚似乎拥有一种魅力,能够沉淀所有的喧嚣和杂念,可以静下心来思考白日里不愿意想起和提及的事。

安静了片刻后林霁才沉声开口,说出了几个他已经许久都不愿面对也不敢细谈的字眼:“你知道临西纵火案吗?”

明寒闻声,背后陡然一颤。

在现在这样的网络时代,信息的传播速度和广度远超人们想象。

人命关天的案子,即便是在天涯海角也会多有耳闻,更何况,云岛与临西原本就属同一省份。

但让明寒惴惴不安的并不是案件本身,而是这件案子与林霁的关系。

临西市,火灾,母亲遗产……这些词眼组合,又被在这个时候提出来,他甚至都可以猜到十之七八了。

明寒害怕的,是那个星辰一样的少年即将要道出的让人心痛窒息的经历。

“我在新闻上看过。”

林霁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然后才开口。

“在临西的那桩案件之前,还有两条导|火索,一个是高官落马案,还有一个是工程命案……”

少年语气漠然地讲述新闻里没有报出的细枝末节。

这三个案子环环相扣,由于一长链官员的贪污 | 受贿等渎职行为,导致临西当地一项重要工程出现了问题还牵扯进了人命。而在那之后,还有更加骇人听闻的行径,受害工人家属竟又凌晨火烧别墅泄愤,意外烧死了涉事官员家属。

“在这些事件里,被判无期的最高职腐败官员就是我爸,而被纵火杀害的官员家属是我妈。”

“当时我外婆又刚好重病,因为受不了打击,所以也去世了。”

一连三环,他彻底失去了整个家。

尽管讲述人的语气再平静,明寒也能感受到那层死水之下暗藏着的绝望无助。这些全部的事情都是在一个月之内发生的。

一个人究竟是有多大的能量才能同时承受住这些打击。

心情复杂地转向林霁时,瞳孔里的东西滚烫欲熔,明寒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看向这个人的眼神,再也凶冷不起来了。

“那……当时的你呢?”你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明寒震惊之余又再次目光深邃地看向了身边的人。

尽管知道能够让星辰落到身边来的契机一定是很特殊的,但现在看来,它确实太惨痛了,几乎让人心里像刀割一样疼。

“我在遭受了几个月的网络暴力还有亲戚的白眼唾弃之后,实在是承受不住外界各种压力,所以选择做了逃兵,放弃高考出了国。并且在国外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那些日子,宛如噩梦。

绝食,醉生梦死,不知道有多少个深夜和凌晨是在歇斯底里中度过的,每晚折磨自己到筋疲力尽后就倒在陌生又冰冷的酒吧或街头。

这些放纵带来的后果就是暴瘦,畏寒症状加剧,还有熬人的胃病。

林霁的语气不改,轻描淡写地略过了那段让他毕生难忘的痛苦。

最后他只说:“再后来,我回来了。”

“终于有勇气回来的那天晚上,我随便买了一张车票,在随意的一个站点下了车,然后就在云岛遇见了你。”

“遇到我?”明寒一怔,接着脑海中回想起确实有个狼狈不堪的人在某一个夜晚和自己相遇。

“恩,有个眼神凶得要杀人的家伙,靠在墙边一脸不耐烦地问我,是不是要住店?”

林霁说话的时候还小小地模仿了一下明寒的眼神,但可惜,他清溪一样的双眼永远学不出当时那双狭长黑眸里的桀骜和孤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