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锡爵双手按膝沉默半天,然后道:“可以的话……你替老夫与他谈一谈。不论他是不是早对老夫不满于心,但他要知道他给皇上那份自劾的奏章还在老夫案头呢……可知林侯官自劾后在办些什么事?”
王五见王锡爵终于转变态度,心底不由大喜。
王五道:“小人打听过了,林侯官自劾后闭门在家,他的长子马上就要县试了,估计在是陪子读书吧。”
“陪子读书?”王锡爵有些难以置信。
“老爷也以为是遮眼法?”
王锡爵点点头。
王五道:“是啊,林侯官烧了天子的诏书后,就如同没事人一般?做完事情就陪儿子读书去了,他在干什么?对于朝堂上的事不闻不问?还是认为国本的事还不如一个县试要紧?此事说来难以令人相信。”
王锡爵道:“是啊,老夫实在是有些看不透他。当年张江陵在位时,对此人很是忌惮,当时他不过是小翰林,现在已是礼部尚书了。而老夫比张江陵则……”
王锡爵突然意识到,有件事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还以为申时行辞相以后,此人就没有底牌了。
二月初春的午后,京师里仍然是春寒料峭。
不过午后的阳光仍驱散了一些寒意。
朝鲜有战事,但京师里还是大体太平的。
棋盘街外的书肆在京城可谓是一个好去处。这京师里书肆聚集之地,就属旧刑部街之城隍庙、棋盘街、灯市三处。
三处书肆各有不同,比如灯市在东华门,元宵节前后摆摊,节前而起节后而收。
至于城隍庙书肆则是在庙会前后。另外还有考市就位于礼部衙门前,专门服务于三年一次进京赶考的读书人。
由此可知这灯市,庙市,考市都是流动书摊,真正的坐贾书肆唯有棋盘街书肆。这里的书肆经常有官员出入,官员们作为读书人出身,大多有读书藏书的爱好。
常有京官在此买书日费几十两,甚至有官员整日流连于书肆之中。常有去衙门,去府上找不到的官员,但到了书肆一逛却八成能遇到。
运气特别好的时候,寻常士子还能遇到高官,就着书上能与对方聊上几句。
这一日林延潮就带着陈济川,还有吴幼学与两名家丁微服来到棋盘街书肆为林用买几本童子试时用得上的书。
趁着午后的阳光,林延潮随意走在书肆之间,这棋盘街的书肆足足有几百家之多,足够他一一逛过去。
毕竟为官以后已经是很久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
林延潮来到一家名为崇仁的书店时,正好与王五巧遇,双方打了一个照面。
以往逛书肆,林延潮也不时遇上官员,甚至有一次碰上了天子。不过那时候是小翰林,大家碰到了同僚作个揖也就算了,现在可不比那时候。
林延潮见到王五略一点头,然后就是随手取起一旁的书籍,仿佛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虽说王五是宰相家的门人。
但是王五却走到林延潮身旁道:“大宗伯,久违了。”
林延潮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侧头看了王五一点道:“哦,王兄这么巧。”
王五点点头也从书架上取一本书来,看了一眼但见是《童试群书备考》。
看到这书名,王五有些赧然,但他抬起头却见林延潮早已将目光收回到面前的书上,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
王五当即道:“听闻大宗伯的公子马上就要县试了?”
但见林延潮仍是在看书,敷衍又失礼貌地道:“王兄消息很灵通,毕竟以我今日身份地位,若是犬子科举无名,不是很没面子的事?”
王五见林延潮聊开了话题,笑着道:“大宗伯也在意这些。世间总有些人,认为大宗伯已位极人臣,足以照拂子孙数代,实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但是他们却不知似咱们这样的官宦人家对子弟读书更重视十倍百倍……大宗伯,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延潮将书放在一旁陈济川的手中道:“问一问掌柜为何有中下两册却没有上册。”
陈济川称是一声去和掌柜交涉。
林延潮回过头来对王五道:“王兄,你也看到了,改日说不行吗?”
王五闻言顿时愣在了原地。
身为宰相的家宰,入京以后多少官员欲求他一面而不得,眼下他放低身段代表王锡爵来和林延潮说话,但林延潮却说改日。
王五笑了笑,摆出轻松淡然的样子道:“大宗伯那份自劾的奏章还在咱们老爷的案头上,若是大宗伯不在意这个,那么小人就告退了,咱们改日再聊。”
林延潮看了一眼王五,然后淡淡地道:“王兄,你动气了。这不是说话的样子。”
说话间陈济川领着掌柜过来,掌柜先是偷眼打量林延潮。
在棋盘街书肆买书的人很多都是官员,这位掌柜眼睛很毒,一看林延潮气度不凡,即知此人来头不小。
当即掌柜毕恭毕敬地道:“此书上册昨日给一名读书人买走了。不知这位老爷是给家里的子侄买的吗?小人不敢盘问老爷,若是老爷有空暇就在小店闲坐一会,小人立即派伙计跑腿一趟去书库那边给你取来,你看如何?”
林延潮闻此点了点头,一旁陈济川道:“要快,咱们家老爷没有那么多闲功夫。”
当即掌柜道:“好咧,咱们小店有茶室,老爷这边请,来人,立即去崇文门打磨厂一趟。还有给这位老爷上茶,时鲜的瓜果来一盘。”
掌柜当即请林延潮到了茶室,陈济川等人随着入内。然后掌柜看了一眼王五不由问道:“这位客官?”
王五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林延潮见此笑了笑对掌柜道:“这位与我相熟!”
掌柜闻言立即陪笑道:“客官里面请!上好茶!”
王五自顾笑了笑,当即走进了茶室。掌柜立即奉上了茶水,以及一盘瓜果,然后知趣地退出茶室去。
林延潮喝了一口茶问道:“元辅现在如何?”
王五冷笑道:“大宗伯不关心自己的处境,倒是关心起老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