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露莎红着脸朝女店主鞠半躬致意,扭头跑进厨房里去了。
“你的钱……”
“不用给我,姐姐。”那青年连忙说,“你先看看赚了多少。”
海尔达摇摇头,从腰间抽出一个丝织小包,往里胡乱摸了摸。然后把所有金币都倒在手上,一股脑儿地给了他。
“拿去,你什么时候办礼?”她手里捏了一张即付式支票。
“不用,姐姐。我有钱。”唐纳只接过金币。“事实上,我还是挺有钱的,我感觉。”
“是吗,那你改天给我买套椅子。”
“行,给你买最好的,德维纳的怎么样?”
海尔达推了他一把,“赶紧滚吧,小混蛋。我不喜欢北方的家具。”她转身,像是要扑灭灯火似的一挥手,“打烊啦,打——烊!打烊打烊!你们这些蠢猪、醉鬼、臭老鼠,我今天就开到这,你们赶紧抱着你们的酒桶滚回家找你们老婆去!”
客人们鱼贯出门,大多数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把钱放下跟佣兵打招呼笑着走了。醉汉们都被朋友拖走,看来他们都很怕女店主发火。
“派帕斯夫人,我可以带走这壶酒吗,钱下回……”
“您觉得呢?——赶紧滚,赶紧滚!”
那位客人缩起来抱着酒蹿出去了。
“海尔达,大家都很喜欢你呀。”
她像豹子一样转身,“我没让你滚吗?”
佣兵急忙逃走了。
……
……
酒馆里变得一片清静的时候,她让提露莎回家,自己坐在柜台里面。
既没有怅然若失,也没有气愤和悲伤。
只是,呆呆地听着雨声。
——那么,在雨声结束的时候呢?
海尔达·派帕斯不喜欢雨声。
……
……
爱德华·唐纳匆匆走在通往他情人家的小路上,我们理应先描绘小路两旁的植物。不过此时,我们的主人公雀跃的心情摆在首要地位。
青年佣兵已经从他雇主那里得到准信,他已经升为大合伙人。他和他姐姐的股份合在一起,下一次他将作为商团的头领出发。爱德华认为他应该和姐姐一起商量下次的运货内容。凭借他对北国的熟稔和眼光、经验,至少不会赔。
这是一贯谦虚的他的想法。
他的眼光扫过路旁的金针木。富有生机的绿色,这和他对未来的印象一样。佣兵脚力甚健,没用多久,或者说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地来到镇子角落的小屋旁。小屋周围种植着一圈花草。屋里,高高瘦瘦的青年正和少女说话。
这个青年长相端正,但却没有爱德华那真诚、坦率的气质,他头发暗黄,打理得很整齐。穿着白色短衫。少女则穿得很清凉。那青年的眼睛并未在少女裸露的手臂和上半个胸脯上停留半分,愤懑地直视着她的双眼。由此看来,他对那少女还有几分真情实意。
“和您从小一起长大的是我,在您没饭吃、没衣穿的时候,来照顾您的是我,为您的父亲抬棺的是我,在您父亲墓前发誓照顾您的,也是我!爱德华·唐纳在哪里?他在遥远的北国吭哧吭哧为自己赚钱!而您现在却要嫁给这样一个流浪汉,一个粗人,一个托我家之福才能活到现在的忘恩负义的——”
“朗提,如果你再说下去。那么从今往后,我就不再认识你了。”
朗提的胸膛气得鼓起来,却又无奈地瘪下去。
“如果您不爱我,那么您至少应该告诉我为什么。”
“爱不爱一个人,没有为什么。你就是这样才不讨人喜欢。”然后她又补充道,“而且,爱这个字太沉重了。朗提,你和我都还年轻,负担不起这个字。”
“您对我负担不起爱,另外一个人您却跪着求他说出这个字!”
“朗提!”
这时爽朗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提露莎!”,被叫到名字的那人脸上浮现惊喜的神情。她对面的青年眼看着这番变化,紧紧咬住牙。一声不吭地出门去了。
唐纳扭头看看擦身而过的朗提,说“小派帕斯先生怎么了?”
“没什么。”他的爱人扑到他怀里,“我们刚才吵架了,他不愿我见你。”
“小派帕斯先生是你的朋友,我知道。他和我有些龃龉。不过,以后关系一定会好起来的。”
提露莎的话到了嘴边“他没有把我当做朋友”,却又咽下去了。
“那么,嗯……我回来了。”
提露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坦率的亲密神情从他眉宇间、眼角和唇边吐露出来。自己是何时爱上他的呢?
并不是从少年的时候,也不是一见钟情。说起来很难为情,青年也并没有追求她的举动。
“你家还是这么烂,”他大大咧咧地坐到桌子旁,那是刚才提露莎坐的位置。那时提露莎和她曾经的幼年玩伴一个坐着,一个立着,但坐着的却比站立着的更有气势。“我教你住到海尔达那里去,你不去。”
“姐姐还要照顾我,太麻烦她了。”提露莎也称女店主为姐姐。
“哇,她照顾你?哼!”这是只有爱德华才用的出的腔调,“我看是反过来,是你怕麻烦照顾她。”
提露莎低头笑了起来。
“我告诉你她有多懒,她晚上睡觉从来不盖被子,要是没有我每天给她掖被子,她早就冻死了。”
“你每次都拿这个当例子。”
“那我再告诉你,她……”
“爱德华,为什么很久没见面,你却跟我滔滔不绝你姐姐的事情呢?”
提露莎假装吃醋。
那青年正捏着提露莎的耳勺,指头拨来拨去玩弄尾端的小坠子,听到这话,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他轻咳几声,脸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过身来,然后特意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神情。
平常这个时候,他会说“我错啦,好姑娘”。
“我错啦。”他说。
自己爱的,就是这样的神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