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称为“亲切”好呢,还是称为“亲昵”好呢,似乎两者都不是。形容为家人一般的亲密,好像又不太一样。她只顾盯着他的眼睛,他清朗的声音在低怯地说着什么,她只听清楚最后几个字。
“哈哈哈,今天天气真好。”
“是呢。”
“你屋子外边种的花也挺好看,嗯,是老爹种的吧。”
屋子外面种的茶花和木槿还没开呢。
“是啊。”
“所以啊,那个,那什么,就是那个……所以呢,我这次回来,你知道吧。我攒了一笔钱,一笔小钱。”
她终于猜出了他想说什么。她想说“您太不会营造气氛了”,却又憋住了。只顾看着他,想要记住这番模样。
“我们结婚吧。”
“好啊。”
“呜——果然还是太早了吗?我也觉得我们应该再过几年考虑——你说什么?”
“我说‘好啊’。”
按照一般的规律,我们应当在此时描绘一阵轻风吹动女孩的头发,再去描摹一番其人脸上的微笑,但我们的读者恐怕已经厌烦如此描写了。事实上,因为刚下完雨,也并没有什么轻风吹过这座简陋而又整洁的小屋。
阳光悄悄照在她的侧脸,它认为这是雨后的第一项重要任务。
对于青年来说,即使落到地狱里,也会清晰地记起那番景象吧。
鲜红色的发丝被阳光映成金红,粉霞蔓延至脖颈,胸膛微微起伏,海蓝色眼睛。
阳光之所以悄无声息,是因为她比阳光更加美丽。
……
……
朗提·派帕斯怒气冲冲前往酒馆找他嫂子,结果酒馆也关门了,他突然又不想见派帕斯夫人,于是怒气更上一层。
他干脆一屁股坐到街边上。张大嘴巴望着天。他既然在心上已经变成了一个傻子,那在动作上就也变成傻子吧。
我是个傻瓜,他自怨自艾:我不该说那些话,现在想见她都难了。
他想往后躺。
他从心底里往上窜出一股火苗,越烧越旺,那是嫉妒和自卑的缠绕之火。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刚才提露莎的神情,也回忆着爱德华看到他时的表情。在他看来,前者是蔑视,后者是无视。现在这种看法越来越坚定了。
很快他原谅了前者,但越来越嫉恨后者。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他对爱德华·唐纳,并不是没有感情。
爱德华和海尔达姐弟俩,是派帕斯家收养的孩子。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十年以前吧。一个下雪天,派帕斯先生在镇子外面捡到这两个孩子。
没有什么奇遇,也没有什么邂逅。姐姐身上很干净但很疲弱,弟弟身上很脏却精神一些,派帕斯先生后来问他们的家乡在哪里,他们也说不记得了。
姐姐没有被逼到卖身的地步。“我可是很聪明的。”
“小笨蛋,不是因为你们聪明,而是你们有好运气。”
“大不了把我卖掉。”弟弟说。
派帕斯先生哈哈大笑,收养了两个孩子。后来,派帕斯先生去世,海尔达嫁给派帕斯家的长子,爱德华搬出去住。又过了一年,海尔达成了寡妇。
朗提跟嫂子的关系倒是不错,他擅长讨好女人。这会儿,他合上嘴,躺在草坪上。
天上没有彩虹。为什么没有彩虹呢,他开始嫉恨起来,继而对扎着后脑勺的草丛也开始嫉恨起来。他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不发狂把草全拔光,忽而又觉得这样不错,用尽了力气就没劲去想这些了。
就在他脑海里几个暴力的念头转来转去的时候,一个女人走过来,阴影投到他脸上。他蹦起来想揍她,那女人抬起下巴。
“索拉·德希德蕾塔,”他咕哝一句,“你来干嘛。”
女人是镇上的医生,相比医生,她更像药师;相比药师,她更像巫婆,不过是个美丽的巫婆。
“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全名。”那女人似笑非笑地说。
“……我跟别人不一样,对你那张脸,我没兴趣。”
“下次让我听见您这样的话,您的脸皮就没啦。你是佣兵队的人吧?”
朗提知道她言出必践,即便如此,两度被人蔑视也让他气得发抖,他没答话。
“我有一个委托,你说话算不算数?不然我去找爱德华·唐纳。”
朗提只是个会计,不过此时也不知为何,他从心底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他祈祷着这个怪女人的委托会给爱德华·唐纳带来大麻烦。
“嗯。”
德希德蕾塔眼角微微上挑,继续说道“我想让你们给我找个东西,我会跟队,你们现在是闲着的吧,报酬是五倍,两个人就行。地图我会亲自交给爱德华·唐纳。”
“在哪里?”
怪女人露出微笑,“很近,就在这附近,山里。”
朗提用一种恭敬的、公式化的口气答应了她。那怪女人有一对莹绿眼睛,那对眼睛盯着他,令人发寒。
莹绿眼睛说话了,“派帕斯先生,您可想清楚,如果明天爱德华先生对我说,他不能接受我的委托——”
“那我就变成青蛙。”
莹绿眼睛愉快地眯起来,“说得对,您会变成一只青蛙。所以您现在的回答呢?”
朗提冷笑道:“如果我反悔,那我现在就会变成青蛙。”
莹绿眼睛笑弯了腰。
“派帕斯先生,您真会讨人欢喜。我可没有那么严厉哦,——虽然,我也有点想品尝派帕斯青蛙。那么,祝您今日愉快。”
巫婆走了。朗提有些迷茫,他也确实很害怕这位掌握神秘的女人。不过同时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应付爱德华。
又有什么人能违抗巫婆的命令呢,爱德华也没有那么大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