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巨树层叠拔至天际,爱德华·唐纳抬头望着这棵树。
按理说,微风是刮不进这密林里的。爱德华·唐纳感到似有邪风割裂脸颊,霎时他又明白这不过是错觉罢了。
佣兵队接下了女巫的委托,德希德蕾塔信誓旦旦地保证此行的安全,“您不过是随我走一遭”,女巫笑吟吟地说。
即便是爱德华·唐纳,也不愿惹怒她。
“放我一马吧,索拉大姐,”爱德华说,“我最近就要结婚啦。”
“我知道,您早应该和提露莎小姐结婚了。否则,也不必在婚礼之前和我出去冒险啦。”
女巫依旧用笑吟吟的语气说。爱德华却深感不妙。
“这样如何,”女巫说,“我的委托绝不会误了您的婚期,而您的婚礼我必到场祝贺,您的孩子也将得到我的祝福。”
“啊,女巫的祝福,您终于抛出必杀技了。”
德希德蕾塔说:“不过是一点小戏法。”
佣兵队长还在踌躇中,德希德蕾塔再添一把火“只需两人,唐纳先生,只需您和小派帕斯先生,只要您二位,您不必调动队员,这样,您身上的负担也轻多了吧。”
“索拉小姐,”这时佣兵换了称呼,“您说的这些话,总让我觉得您对我图谋不轨。”
德希德蕾塔笑如银铃。
……
……
三人隔天便来到了山脚下,这座山没有名字,可能有一个法兰斐或者苏比特名字,对于小镇来讲,这些与他们毫无干系。爱德华和朗提两人都对这座山十分熟悉,奇怪的是,女巫和他们二人一起气喘吁吁地爬山,并没有使用魔术。
“索拉小姐,二十年来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里还有个岩洞。”
“要是让普通人都发现了,魔术还有什么神秘可言呢。”
朗提则闭口不言,紧紧抿着嘴,他苍白的额头闪过一丝阴翳。
“那么,魔术师小姐,您为什么需要两个普通人陪您冒险呢?”
“哈哈哈,放心吧,爱德华先生,也不是所有魔术师都会做灭口的事。”
“您是在说大多数魔术师都会灭口吗?我可没有从您嘴里听过否认的话,心里扑通直跳呢。”
爱德华会说出这种话,恐怕是因为相信女巫不会把他俩灭口吧。
朗提默默听着两人对话,警觉地扫视四周。山上虽然没有妖精和怪物,但也有野兽。
他一边扫视着,一边回想着与提尔莎的点滴。奇怪的是,此时心中的嫉恨仿佛消失了。他企图把正在聊天的女巫想象成提尔莎,他想象提尔莎与爱德华聊天时,快乐的表情。
即便如此,他的心中仍然空空荡荡。随后,他嘲笑自己的无稽。
德希德蕾塔指示了一棵巨树,几人跋涉到树前。爱德华抬头望着这棵树,朗提静静盯着女巫,他猜想,大概是掏出魔杖画个圈,树上会出现一个树洞吧。
女巫掏出一支短杖,交给爱德华。
“请您扔中那个树枝的一片叶子。”她打个响指,一团烛火闪耀在那根树枝旁边。
“离得不远,请问扔丢了怎么办?”
女巫笑了笑,手里一握,短杖又出现在她手上。
爱德华发出一声愚蠢的惊叹。
她把短杖丢给爱德华。后者先是瞄准了一下,挥挥手臂,随后向上一扔——
四周突然变暗,那根短杖浮在空中不断旋转,随后展开成了一幅巨大画轴。三人立足地以外的世界好像都消失了。
爱德华迈步向前,朗提一动不动。他说:“德希德蕾塔,你不是要把我们当成什么祭品吧。”
“您传奇看多了,牵住我的手。”
朗提犹豫了一下,和爱德华一边牵一只。三人一同迈入画中。
画中世界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可怕。
映入眼帘的是披满风雪的巨大山峰,他丝毫不感觉冷。他向上望去,山中小路好像一丝狡笑,两旁的树木好像利齿。
爱德华用学自德希德蕾塔的动作扬起下巴,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神秘戏法也不如我想的那么可怕。”
朗提心中有蚂蚁咬噬一样的恐惧,并不剧烈,但密密麻麻。佣兵队长则不以为意,至少是看起来不以为意。
“您害怕什么呢,爱德华·唐纳?”
“我?我害怕蛇。”
女魔术师嘴角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那您可要小心了,您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蛇。”
“哈,我骗你的,其实我一点也不怕蛇。”
女魔术师摇摇头。
“这是一个幻术,从您回答我那一刻起,您最害怕的东西就已经变成蛇了。”
不知何处,有八音盒的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
滴滴答答,滴答,滴答。
就像小锤敲击着朗提·派帕斯的心脏,他的心脏就像八音盒里的小人一样旋转。
一呼,一吸。
滴答滴答。
“索、索拉大姐!你说过不是把我们当祭品吧?”
爱德华依旧发出这种非常愚蠢的质问。朗提觉得他们在画中世界一动不动,实则他一边觉得自己身体不动,一边望着山峰的狡笑在自己脚下掠过。
朗提看到爱德华脸色苍白。
滴答,滴答。
“是幻术,”魔术师严肃地解释说,“这里原本是一个非常狡诈的陷阱,我用幻术把它破除掉了。请您坚持住,爱德华·唐纳。如果不用幻术的话,这里将会出现真正的、非常可怕的东西。是呼应人本能的可怕之物,而不是您现在看到的虚幻的蛇了。”
滴答滴答。
朗提的心脏,随着八音盒的小人转动。山峰的狡笑越来越贴近他,然后那抹狡笑开始蠕动。慢慢地,慢慢地,随着八音盒的声响蠕动。
伴随有蚂蚁啃噬骨髓的声音。
他越来越想跟随着它们蠕动,蠕……动。他感觉自己身体内部被什么东西撑开了,那东西对他露出冷笑,那东西长着提露莎的脸。
女魔术师的手指搭上他的肩膀。
“冷静,小派帕斯先生。”
朗提恍然回神,他想举起手背,却发现动不了。
他已经变成人偶了。女魔术师正满脸严肃地牵着线。
“是我的错。”
朗提随着女魔术师的手指而动。
“……是我太急了。你慢慢往前走。”
人偶扭动着脚,慢慢向前踏着步。他们明明在向前走,山峰却不断变低,就好像他们在向上攀爬一样。朗提·派帕斯顺从地扭动着脚,他感到安心。
将自己的生命付与他人,他感到安心。提露莎、海尔达、爱德华·唐纳,这些可憎的人从他脑海里抹去了。甚至八音盒的声音也从他脑海里抹去了。
其实,他根本不晓得什么八音盒。就像拧动齿轮的声音,他低头望向自己的手臂关节,果然,就像他想象的一样,那里变成了球状。朗提·派帕斯从未感受过如此幸福时刻。只要将自己的心交予他人,自己就再也不用受到煎熬了。
他们到了。女魔术师拧断手中丝线,朗提·派帕斯怅然若失。他又变回人了。
他转头看了看爱德华,爱德华满头冷汗,紧闭双眼。女魔术师握着他的手。
派帕斯先生,派帕斯先生。
女魔术师好像在呼唤他,可他明明看见她抿着嘴唇。
派帕斯先生,派帕斯先生。那个声音又变成了提露莎。
啊,提露莎。
那个声音见有效,于是愈加甜蜜地呼唤他的名字:派帕斯先生,朗提先生,朗提先生。朗提。
被呼唤者冷冰冰地注视着这个声音。
那个声音又变成了冷酷的、爱德华的声音,爱德华怒吼着:派帕斯!派帕斯!
可憎,可悲。
他冷酷地望着那个爱德华,在幻象里,他拥着提露莎在怀,爱德华·唐纳跪地狂吼。他是成功者,对面则是失败者。他立于万山之巅,爱德华·唐纳则可笑地自深渊鬼群中伸出手来。
可笑!可笑!
另一个他立在幻象之外,从天空上俯视着那个自己,那个拥着爱人,和她接吻的自己。那个自己对败者爱德华露出讥讽的笑容。可笑!
那并不是我,深渊中的败狗是我才对。应该交换位置。
真正的朗提·派帕斯露出讥讽的笑容。
“我不知您是谁,您为我勾画出的这幅美景,实在太过可悲了。”
时光倏忽倒流,他们还没到山顶,朗提·派帕斯还是牵在女魔术师手中的人偶。女魔术师已尽其所能去保护他的神智,可是魔境主人技高一筹。
魔境的主人用爱德华·唐纳的声音和他交谈。
派帕斯先生,此处为您展现的美景将会成真。
朗提爆发出一声狂笑。
“我本以为你对我的称呼是‘愚蠢的人类’‘无异能的低血统’,诸如此类。没想到是‘派帕斯先生’,是‘先生’!”
此处无意虚张声势。
“那么……”他垂眉低语。
此处有两大宝藏。
其一,是为神秘的具现,悲愿之传承。
其一,是为驱使之化身,渴求的权杖。
“为什么是我?”
此处认为,宝藏主人应心怀愤懑。
人偶的四肢在颤抖。脑浆就像要蒸发了一样大笑着。
“你选错了,我心里没有什么愤懑。这是理所当然的。”
连这种自觉也没有的话,连爱她的资格也没有。
……
……
……
爱德华把这辈子能见过的所有种类的蛇都见了一遍。他们到了山顶。眼前的幻象终于消失了。
德希德蕾塔说:“辛苦了。”
“您不是说不用献祭我们吗,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