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断并未觉出七律言语之中的驳杂情绪，但他的心底却是蓦然确信了一件久久猜测，却不得解惑的困疑：“天之棋，果然如此……他果然是天道所化……”

天道有恙，落棋尘世天地间，这是大陆人尽皆知的传说。

但凡俗岂知，传闻不过是确信无疑的事实。

尽管雁断很好地掩饰了心底升腾的震惊，但紧攥的拳眼仍是出卖了他的想法。

七律见状不禁嗤笑一声：“施主若是以此为荣，恐到时神形俱灭仍是不明不白。”

“前辈这是何意？”

雁断心底骤然一凉。

“万年之前的无垢寺之魔，本为无垢寺德高望重的主持，却因修习天外陨石所记之杀经，酿下了滔天杀孽。正因如此，佛宗落得身败名裂，那位更是被流放界狱，众生唾骂。”

七律的言语，陡然冰寒如霜雪覆盖，言至此时，他的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变得死气沉沉，幽深如暗夜：“自那之后，大陆便多了超脱诸多大道的杀伐之道，为杀而生的杀伐之道。”

七律仅是叙述了一个年岁久远的故事，但雁断却在震惊之余，听出了一番别的意味。

“被选中的那一刻，那位诸多的投入，终有一日会由我等尽皆还予。”

七律未待雁断细细揣摩，有些追忆地转言道：“贫僧五岁初窥禅道门径，七岁结丹成尊，时至今日掌控禅门与杀伐双道，修为更是结丹第三境，纹丹道尊！”

言罢，七律豁然起身，昂首向天，发出一声嘶吼：“我七律即便放眼这苍茫大陆，亦是天纵之资！可这有何用？”

“我只能看着小竹惨遭凌辱的躯体痛哭，我杀遍了全宗，却换不回她的眉眼笑容！”

“道尊又何用？在天的眼里，仍不过一枚弃子！一枚弃子！”

天穹阴云轰然笼罩，几欲倾压而下。

七律仰首怒吼的愤怒与悲怆，在雷霆咆哮之中，尽皆灰飞烟灭。

顷刻间，不合时节的雷雨砸落山巅，七律无力地跪倒。

他清秀的脸庞，是泪珠，亦或是雨滴，盈满了眉宇的忧伤。

“只恨太弱，为天所控……”

七律惨然一笑，转眼向雨幕之中震撼褪尽后面无表情的雁断，仿佛抽空了气力般，筋疲力竭地淡淡出声道：“倒是令施主笑话了，临死之际贫僧再多言一句。”

骤雨在闷雷轰鸣中愈发淋漓，雁断在雨线中轻轻点头，以示他在聆听。

“棋子有暗影守护，然暗影若存异心，则天道之隐命现，暗影斩棋便可取而代之。”

骤雨在刹那之间细微，七律默然传音，跪倒的身躯，属于生者的气息逐渐被死亡湮没：“虽是如此，但暗影只能以侧面计谋诱杀棋子。若是明目张胆出手设陷，天道必诛之。曾经给予施主灵器之人，确与篡改机关及修士记忆之修乃同一人，皆为暗影罢。”

雨落蓦地化作了晴空，皓阳弹指间高悬于瞬息万里无云的湛蓝苍穹，刺眼的万丈金芒令雁断微眯起了双眼。

七律颓废地跪倒岩地，低垂的面庞笼罩一片黯然，他的双眸紧阖，嘴唇在微动翕合：“那些物事，皆与施主双亲、亦或家族并无关联……依照天道所言，此事可为施主之磨练。”

言至明了，七律不再已“那位”代之，而是直呼其名。

“临死不忘利用，令得贫僧造下杀孽之后，又打诳语，呵……不愧是高高在上的天道！”

七律扯了扯嘴角，流逝太多生机的他，甚至勾不出唇边的一抹讽色，“不甘心啊，不添点堵，不甘心啊……”

“倘若天道欲斩施主之兄以谋大局，施主该当何如？”

沉吟锁眉的雁断，突地被一道略带戏虐的莫名悲伤传音惊得周身一震。

他凝眸望去，瞳孔不由狠狠一缩，只见七律之影，在悄然而起的轻风中，化作了缕缕尘烟散漫虚空。